第109章 番外 北冥神教
“振振公子,蔼蔼吉士,名实符兮。如珪如璋,既公且王,宠禄崇兮。明德若昧,夷道若颣,性惟冲兮。昊天不佣,降此鞫凶,命不融兮。惟永惟久,厥声不朽,表令终兮。”
写完这几个字,薛崇简轻咳了一声,愤而搁笔。洋洋洒洒千字,他一气呵成,这是写给自己的墓志铭。
“薛叔叔,你真的打算这么做?”李腾空终于在袁州找到了薛崇简。薛崇简虽然对于这个小侄女千里迢迢的来找自己完全意想不到,更意想不到的是如此盛世之下,自己堂堂宗亲,雪中送炭的竟只有这么一位不相干的小侄女。
薛崇简起初想送腾空和寻真回京,但是腾空坚决不从,一定要留在薛崇简身边。薛崇简无奈,只得专门辟出一进宅院,安置了蔡李二人。时日一久,薛崇简也大概明白了腾空对自己的意思,但碍于宗亲、辈分,腾空在她眼里心中始终只是小侄女,不敢有丝毫逾矩。但腾空的真诚、勇敢以及一天一天成长的女人味,也在逐渐打动着薛崇简的心,推着自己向腾空打开自己的心扉。
薛崇简也经常带着李腾空和蔡寻真游山玩水,这一日在仙女湖畔漫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仙女湖上有一人一舟,舟上之人纵酒吟诗,“秋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翳翳昏垫苦,沉沉忧恨催。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
一字一句飘逸豪放,气象不凡。三人正听的入神,忽听得噗通一声,舟山之人竟摇摇晃晃的落入水中。
李腾空和蔡寻真这些年学医的同时也习了些武功,蔡寻真见势不妙,一招水上漂,跃到了船上,幸而那人落水不久,衣襟还浮在水上。蔡寻真一把将人从水里提了起来,丢在了船上,又将小船划回了岸边。
船上之人狼狈不堪,竟是喝醉了站立不稳才掉入水中,此时被湖水一激,已经醒了七分。
“郎君是何人,怎么在此落水?”
“在下李白,感谢众位的救命之恩。”
“郎君有何忧心之事,竟在此借酒消愁,险些丢了性命。”
“不瞒各位恩公,在下望以诗书入仕,怎奈无人赏识。又一心向道,数次求访玉真公主不得,这才幽游至此,感怀遭遇,不免多喝了两杯。”
薛崇简三人面面相觑,觉得此人颇为有趣,李白也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便在匡庐常住了下来。一来二去,几人变成了好友。
李白虽然不足而立之年,却满腹经纶,尤其是诗词歌赋空无依傍,笔法多端,达到了任随性之而变幻莫测、摇曳多姿的神奇境界。薛崇简对他刮目相看,蔡李二人更是趋之若鹜。
薛崇简等人虽然一直没有表露身份,但是谈吐见识也同样让李白惊为天人,没想到在匡庐这样的世外之地,竟有这样的高人,还不止一个。
李白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渐渐的开始郁郁寡欢,原来心里还记记挂着玉真公主。
薛崇简灵机一动,找李白饮酒闲谈的时候对他说:“我看郎君一心向道,我倒是有个人可以介绍与你认识。”
“郎君介绍的一定是高人,学生愿闻其详。”
“我有一个朋友叫李青城,是青城派的大弟子。我曾经听他说过,青城山里有一位修仙的道人名叫元丹丘。”
“啊!元丹丘,我知道此人。”李白脱口而出道,“玉真公主也曾在青城山修道,并与这元丹丘相识。”
“这位李青城道长与元丹丘是挚友,你若去青城山,定可介绍你二人相识,至于元丹丘是否愿意为你引荐玉真公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李白大喜,接下了薛崇简的书贴,急急匆匆的向蜀中而去。
日子看似平静,但直到有一天,薛崇拜简却突然和李腾空说出了一个惊天的想法。
“我本对圣人还有一丝奢望,不能说是奢望,只能说希望他能放过我。但是你婶娘和耀卿哥哥的事,只能说我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朝廷里传来消息,圣人又要传召我回京。”薛崇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每次回京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
“与腾空在这里生活的这些日子,我愈发的感到平静和快乐。但皇帝心头的那根刺永远是悬在我头顶的剑,我已经提心吊胆的活了这么多年,与其这样下去,等到有一天他一纸诏书一杯毒酒,不如‘死了’让他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叔叔想用假死骗皇上?”
“假死只是我和寻真在古医书上看到案例,不知是否可行。我两的医术也尚浅,书上只是说用金针封住穴位,让人短期停止呼吸和心跳,之后再施针恢复。但是,但是……”
“你是担心李隆基一定会派人来验尸,验尸的过程万一时间太长,就活不过来了嘛?”
“嗯……”李腾空已经急得满脸通红,鬓角渗出了汗水。
“那就听天由命吧,真死了也比一天天的提心吊胆好。”薛崇简叹了口气说道,“我死了,他应当会放过婉儿,这也许也是对婉儿最好的结果。”
见薛崇简心意已决,腾空也别无他法,况且这是崇简对她极大的信任,把性命交到了自己手上,腾空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无论我是真死还是假死,你把这副墓志铭交给婉儿,让她送我的尸体回咸阳薛氏祖坟安葬。如果我真能侥幸逃过这一关,你也不要告诉她真相,只有她相信我死了,李隆基才会相信。我希望她下半生都能活得简简单单,做我的女儿,是我对不起她。”
之后的一段时间,腾空数次让寻真在自己身上试针假死,假死并不难,复苏也不难,难的还是中间可以坚持多长时间。从半刻到一刻,从半炷香到一炷香,寻真不敢也不忍心再试下去,但是腾空一再坚持,不得已,寻真跑去告知了薛崇简。崇简大怒,斥责腾空不得再试,这才作罢。但崇简心中也被这小姑娘为了自己不顾生死的心所感,如真能度过此劫,那么自己和她……
一切准备就绪,薛崇简开始装病,蔡李二人的医术要比袁州的赤脚医生高明的多,随便做了些手脚,就弄出个不治之症的症状。虽受冷落,毕竟也是宗室,袁州地方也不敢怠慢,派医问诊数次无果之后,速速的报了朝廷。玄宗果然不放心,立刻派了心腹内侍宦官林招隐前来探视。众人算好日子,林招隐还未到袁州,薛崇简已然“暴毙”。
袁州地方官匆匆前来吊唁,寻真施针,崇简第一次假死,轻松骗过。之后崇简藏身府内地窖,全府披麻戴孝,连小女儿婉儿亦不知真情,从京城夫家赶来吊唁,接连丧母又丧父,哭的死去活来。
林招隐的探视也变成了吊唁,实则是要监察薛崇简是否真的死了。
随蔡寻真一路前来的赵姓小厮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各种拿银子上下疏通,从袁州府打探朝廷的消息。又帮蔡李二人打下手,准备假棺椁,咸鱼烂肉,做足功夫。
三日之后,林招隐到了袁州,并未在袁州府衙做停留,而是在长史的陪同下当即来了薛府。
赵姓小厮早就得了消息,一直在府门外一条街口的地方等着,看到林招隐的队伍,立刻飞奔回府。薛崇简从密道回到灵房,蔡寻真再次施针让他进入假死状态。李腾空和赵姓小厮随即把一些咸鱼烂肉涂抹在薛崇简的手上、脸上,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三人盖好棺木,退回地道之中,侧耳倾听着灵堂里的动静。
林招隐曾服侍过睿宗李旦,与玄宗和崇简相熟多年,玄宗特意派他来,也是别有用心。果然一进灵堂,林招隐装模做样的参拜了一下之后,就叫人打开了棺椁。薛家人正想上前阻止,却被长史的人拦在了外面。林招隐假意流着眼泪,呼喊着崇简的名字,凑近了察看。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林招隐眉头一皱,扭过头去。长史立刻贴上来,谄媚的说道:“林大人,卑职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薛别驾。这已走了三四日,尸身开始腐臭,大人还是莫脏了手。”
林招隐并没有理他,而是从袖口抖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口鼻,强忍着转回头,仔细看了看薛崇简的面庞,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确是薛崇简无疑,确是死人无疑,这才放下心来。
林招隐用帕子擦了擦手,丢给身边的小太监,大踏步的走出门去,头也不回。长史屁颠颠的跟在后面,盘算着要如何溜须拍马才好。
等待官府的人走远,薛府的人重新钉好棺木,蔡李赵三人才赶紧从地道出来,施针重新将薛崇简救活。刚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崇简缓了半天猛然醒来,仿佛真的阎罗殿走了一圈。几个人终于放下所有的担心,也不管什么满屋的恶臭,相视而笑。
随后,赵姓小厮将提前在城外捡来的流浪汉的尸身放进了薛崇简的棺椁,几日之后下葬,并于两年之后由婉儿迁回咸阳薛武氏祖坟安葬。
这几年,薛崇简带着李腾空、蔡寻真和赵姓小厮一直躲在庐山深处,不再担忧随时可能被赐死,倒也活的无忧无考。腾空、寻真继续学医修道,只要在崇简身边,腾空觉得怎样都好。赵姓小厮依然精明强干,除了照顾几人的起居,还负责打探各种长安的消息。
然而,静好的岁月并不长久,没有多久之后,就传来了薛耀卿战死吐蕃的消息。薛崇简老泪纵横,玄宗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派去沙场,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谁知道一个噩耗接着一个噩耗,薛崇简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悲伤中恢复过来,赵姓小厮从京城得来了更坏的消息。李隆基因所宠武惠妃谗言,将三个儿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并杀害。三王之难牵涉甚广,薛婉儿的夫家也被定为谋反,全家赐死。李隆基终于借此从眼中拔除了太平公主留下的最后一根刺,连一个刚刚及笄出嫁的少女都不放过。
薛崇简的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婉儿是他最爱的小女儿,如果说儿子的死他在心中已有准备,小女儿的惨死是他完全无法接受的。甚至于他的假死,除了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这个女儿。因为玄宗最大的心病是自己,只要自己一死,他不至于对已经隔代不相干的女娃儿下手。谁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李隆基的心狠手辣,低估了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血雨腥风的表兄弟的险恶。
薛崇简躲进佛手岩,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李腾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每天送些吃的在崖边,自己远远的看着崇简的身体一天天的萎顿下去,心痛不已。
正当李腾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第八天,薛崇简从佛手岩上下来了。腾空赶紧迎了上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薛崇简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身形消瘦,却目光坚韧,浑身散发着斗志,从前的温柔也不见了。
“腾空,我有一件大事要做,你要帮我。”
李腾空不知道薛崇简需要自己做什么,但无论做什么,自己都不会犹豫,也求之不得。他能够从伤心欲绝中走出来,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薛崇简吃了点东西,养了养精神之后,给腾空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是镇国太平公主和太常卿薛绍之子,武则天皇帝的外孙。因为长相酷肖外祖母,从小就深得父母和外祖母的喜爱三岁即被封郢国公。我幼年即与表兄李隆基,也就是现在的玄宗皇帝,关系匪浅,一起在外祖母膝下长大,一起入太学,一起封王封侯。他三岁就被封楚王,后降封为临淄王。因外祖母疑心其母窦妃“厌蛊咒诅”而将其处死,后舅父李旦又因私自结交朝臣而被幽禁,弱冠之年表兄也屡受牵连。直到外祖母去世,表兄才得以再次出阁,在此期间,只有我常探望于他,因此二人关系也非同一般。
外祖母去世后,中宗李显懦弱无能,朝政大权慢慢落到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之手。二人卖官鬻爵,任人唯亲,朝廷忠臣纷纷被贬,太子李重俊甚至被杀。景龙四年,中宗终于死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之手,被她们合谋毒杀。韦后立李重茂为傀儡皇帝,实则想学外祖母,做第二个女皇。此时,幸得我母亲太平公主和表哥李隆基联手平乱,才有了睿宗李旦重拾社稷以及后来表兄得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