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浑沌
南诏天崩地裂之时,京城里的翰林天文局和太史局司天台的两座浑天仪同时掉落了铜珠。这两座浑天仪各两万斤,外有八龙,首衔铜丸,每一条路代表了一个方位。每龙作一蟾蜍,仰首张口而承之,如遇某州分地动,则龙衔之丸,落蟾蜍之口,铿然有声。
然后长安城里,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已经无心顾及西南地动之灾,宦官边令诚刚刚奉旨带回了两颗大唐将星的脑袋,这同时意味着潼关守军群龙无首,朝廷上下正为此焦头烂额。
兵部尚书韦见素刚刚下朝,相府的书房里,韦见素正和儿子韦谔、韦倜、韦益、韦晢以及贾至商量军情。
“幼邻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单父县已经落入叛军之手,学生狼狈逃出,惭愧、惭愧!”贾至当了几年的单父县尉,政绩没做出多少,却险些在安禄山的叛乱之中丧命。
“回来就好,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韦见素拍了拍贾至的肩膀,脸色却比贾至还要憔悴。
“幼邻兄回来的正好,快些给阿爷出出主意,如今高仙芝和封常清皆被赐死,潼关该如何守?”韦见素的几个儿子垂手而立,都知他们的阿爷最信任贾至。
“潼关乃天险,只要严防死守,必能帮我军争取到反击的时间,如今当务之急是派何人领兵?”
“朝廷已无可用之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已死,西平郡王风疾,安思顺又是那安禄山的兄弟,难道真要圣人御驾亲征嘛!”韦见素已经思来想去好多天了,竟然不知道还有何人可以领兵镇守潼关。
“幸好安禄山忙着称帝,河北又有颜真卿和郭、李二人的牵制,才给了我们喘息之机。”
“我的想法却与阿爷和各位不同。”韦谔此时却说道,“颜真卿严守平原,又和贺兰进明一起拿下了魏郡,郭子仪和李光弼正往收复常山,河北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此时只要守住潼关,安禄山便是腹背受敌,洛阳若是断了与范阳的联系,叛军军心定然不稳,无需多少时日,便会四面受敌、自乱阵脚。”
几人一同望向韦谔,等他继续说下去。
“潼关地形先要,关防坚固,无论派谁去,只要不轻举妄动、率军出关,都能守住。”韦谔胸有成足的接着说道,“现在比我们更加惶恐的应该是安禄山,所以阿爷当与圣人谏言献策的不是领军之将,而是守关之策。”
韦见素看着韦谔点点头,儿子的话言之有理,但此事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沉吟良久说道:“待我与右相先行商讨,再行禀报圣上。”
“阿爷,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见素已经隐约猜到了韦谔想说什么,示意他但说无妨。
“儿闻以计胜色者昌,以色胜计者亡。”韦谔停顿了一下说道,“安禄山造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右相如今是众矢之的。天子宠信杨家已造成祸患,阿爷若还事事都听右相的,如果有一天圣人要割恩以安社稷,阿爷又当如何自处?”
韦谔这句话说的很重,再看贾至和其他几个儿子,却都点称是,韦见素不由得脸色一阵惨白。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但韦见素的左相之位是杨国忠举荐的,自己又替杨国忠做过不少事情,如今想要划清界限又谈何容易。
此时的虢国夫人府,杨氏三兄妹正如热锅山的蚂蚁,杨国忠丝毫不担心叛军的攻势,正相反,这恰恰印证了他在皇帝面前预言安禄山会造反的判断。杨国忠更担心的是李隆基急召太子李亨回朝,是有意让太子监国,甚至传位。
“安禄山果然造反,一切正和兄长预言的一样,圣人如今是更加信任兄长了。”虢国夫人还在替杨国忠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自己的末日即将临头。
“安禄山不足为虑,天下太平了太久,人不习战,才会被叛军的声势所迫。其手下之人皆被裹挟,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拨乱反正。”
“既如此,兄长急急忙忙的来找我二人是为何?”韩国夫人不解其意,她还以为杨国忠是担心安禄山的“清君侧”会让兄长担上罪名。
“我现在担忧的是圣人命太子监国,或动了传位之心,那我们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圣人只是说他要御驾亲征,何时变成了想要传位与太子?”
“圣人若是御驾亲征,就一定会让太子监国。”老奸巨猾的杨国忠故意戚戚然的说道,“太子一旦掌权,趁皇帝离京出征之际,必然对我杨家下手!”
“我们与太子素少往来,却也算不上交恶,兄长何出此言?”
“皇帝宠信贵妃,我们杨家才有了今天,太子若是登基,我们必然失了圣宠。”
“但是太子迟早都是要继位的啊!”虢国夫人大惑不解的问道。
“不要忘了,安禄山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的反,谁是‘君侧’,不就是我们杨家嘛!圣人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但若是此时传位给太子,太子定会借着让贼人出师无名的理由把我们送给安禄山,那时候我们还有活路嘛?”
杨国忠一席话,把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说的花容失色、抱头痛哭。
“兄长,那我们现在该当如何?”
“二位妹妹速速进宫去,请贵妃一道去圣人面前劝谏,切不可御驾亲征,更不可动了传位之心。”
“我们两这就进宫去见妹妹,定然以死相逼劝阻皇上!”
韦雪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柏洁夫人,沉睡在洱海的海底。突然头顶的海面上有一艘大船驶过,把鱼儿们惊的四散游走。韦雪悠悠的从沉睡中醒来,借助着天铁手镯的力量缓缓的升上海面。
只见那大船高百尺,长千尺,共有四重。最上重设有正殿、内殿和东西朝堂;中间两重则有一百二十个房间,雕栏玉砌,全部用黄金和美玉装饰;船头烟销凤盖,波浸螭首,竟是一艘硕大无比的龙船。
那龙船正从波涛汹涌的海浪中挣出船首,八百丈龙骨并非凡木所制,分明是昆仑墟断裂的建木枝桠。四重鎏金楼阁飞檐上,悬着开元年间征集的十二万枚合浦明珠,此刻却成了烛龙褪下的眼翳,在迷雾中照出洱海里里漂浮的巨蟒首级。
赤金船帆猎猎作响,细看竟是缝合了八百张《大荒西经》羊皮图。铁甲船桨搅动的不单是汴河浊浪,每次起落都带起东海夔牛的残雷。韦雪望着龙船垂落的鲛绡帷幕,那些半透明罗帐后晃动的,哪是宫娥倩影,分明是青丘狐族褪下的人皮在跳柘枝舞。
最骇人的是船尾拖曳的玉缆,九股绞丝龙筋缠着西海巨鳌的甲骨,末端系着被腰斩的怪物尸身。那九头妖蛇断颈处喷涌的毒液,在洱海里凝成暗哑的紫色支流。龙船乘风破浪一路向前,此处似乎又并不是洱海,海面一望无际,突有两峰相峙,一雪山一焦炎,高深莫测。海中激浪投其上,至火山噏然而尽,至雪山倏忽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