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39章 韦见素拜相

寅时三刻,丹凤门城楼承天门鼓骤响,惊散栖在鸱吻上的寒鸦。三百金吾卫鱼贯入殿,麒麟铠映着未褪的星子,槊尖挑破太极宫最后一缕残夜。

李隆基端坐龙墀,十二章冕旒纹丝不动,九根蟠龙柱喻九州一统。

皇帝眯眼望着白玉阶下伏拜的朱紫群臣,绯袍刺史似一团团将熄的火,青衫御史如新磨的剑,宰相杨国忠的紫金鱼袋正随呼吸起伏,而东平郡王安禄山和西平郡王哥舒翰,一个肥胖,一个孔武,并肩而战,却势不两立。

这日的朝堂上,杨国忠和安禄山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原因是吉温拒死不认藏匿叛党之罪,李岘不敢擅作主张,便禀明了圣上,请李隆基亲自裁断。

“那几个劫法场的逆党分明就在吉温附中,证据确凿,还有何可说?”杨国忠正言厉色,不容置辩。

“那几个人死无对证,明明就是栽赃嫁祸。”安禄山为吉温讼冤,并言国忠谗疾,二人互不相让。

“死了的只是其中几个,剩余的逆党可都承认是奉命效力吉温的。”杨国忠用眼角瞥了一眼安禄山,说道,“至于是奉了谁的命,我到正想请教东平郡王。”

“杨国忠,你少血口喷人!”吉温一直都是安禄山在京城里的眼线,拱卫司的人也是安禄山派去联络吉温的,被抓了现形,让安禄山有苦说不出。

“请圣人裁决!”

“既然逆党都已伏诛,此事就这到这吧。”李隆基也知道这是杨国忠和安禄山的雀鼠之争,吉温只是棋子,藏匿还是栽赃真伪难辨,便打算两无所问,不了了只。

“圣人!那吉温不仅涉嫌窝藏逆党,还牵涉韦陟坐赃案,授受贿赂、监守自盗,不可轻饶啊。”

李隆基一向以严守太宗的《唐律》自居,要求百官严肃吏治、清廉奉公。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只得沉吟道,“既如此,让京兆府和御史台一道去查清楚吧。”

“皇上!”

“圣人!”

杨国忠和安禄山对此裁决都不满意,还想申辩,皇帝身边的高力士却向着二人摇摇头,使眼色让他们不要再说下去。

“众位爱卿,还有何本奏嘛?”李隆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陛下,臣有本要奏。”安禄山手捧奏折,上前一步道,“微臣征伐契丹多年,幸不辱命,契丹贼寇已悉数逃入太白山中,大唐东北再无隐忧。”

宦官高力士从安禄山手中接过奏折,呈给了皇帝李隆基。

“臣不敢邀功,但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及同罗等,功勋甚多,乞不限常格,超资加赏。”

李隆基打开折子,只见上面罗列着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密密麻麻,看的人头晕。

李隆基点点头,还未发话,大殿

“陛下,臣也有本奏!”

李隆基抬眼一看,是西平郡王,河西节度使哥舒翰。

“爱卿有何本奏啊?”这哥舒翰也是封疆大吏,李隆基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臣不负皇恩,所部攻下了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占领了黄河九曲。吐蕃自太宗时起便乃我大唐之心腹大患,如今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以!”

“甚好!”李隆基又接过了哥舒翰的折子,原来他也是要为其部将请功,虽然没有安禄山要求的那么多,但也包括了陇右十将。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火拔归仁,河源军使王思礼,临洮太守成如璆,讨击副使鲁炅,皋兰府都督浑惟明,陇右讨击副使郭英乂。哥舒翰又奏严挺之之子严武为节度判官,吕湮为支度判官,高适为掌书记,曲环为别将。

“都报去吏部吧。”李隆基知道安禄山和哥舒翰势同水火,应允了一个就无法拒绝另一个,当然这也是他最爱玩的权力平衡之术,于是将两本折子都递回给了高力士说道,“众位卿家,还有何事?”

“臣有本奏!”

岭南道观察使匍匐出列,额角渗汗浸湿獬豸冠锦带:“广州港市舶使私放波斯商船三十艘,少府监铜钱流失……”

话未毕,殿角铜漏忽坠一滴,满朝呼吸皆滞。李隆基指尖叩了叩鎏金扶手上的螭纹,高力士立刻捧来冰裂纹瓷盏,盏中浮着昨夜新采的终南雪水。

“市舶利在千秋。”皇帝声如碎玉,惊得檐下金铃轻颤,“但蛀我大唐根基者——”他忽地扬袖,一盏雪水泼在蟠龙柱础,水痕漫过柱底《禹贡》九州图。

御史中丞吉温刚刚被贬,监察御史庾光先只得站出来,膝行向前,回禀道:“臣请彻查五府六部,凡涉铜钱外流者,皆黥面流三千里!”

朝堂忽起穿堂风,卷起陈希烈的象牙笏板坠地。老宰相俯身拾笏时瞥见龙袍袖口半掩的《霓裳羽衣曲》谱,朱砂批注犹带梨园脂粉香。他喉头动了动,终是将劝谏生生咽下。

“力士,退朝吧。”李隆基有些倦怠,回头示意高力士让他宣布退朝。

高力士却并未应声,而是弯腰靠近玄宗耳语了几句。

“左相陈希烈上表请辞,朕已恩准!”听完高力士的话,李隆基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文武百官说道,“左相之职,不可空缺,各位爱卿可有举荐之人啊?”

“启禀陛下,文部侍郎韦见素和雅易制,可当此任!”杨国忠手持笏板,上前一步,直言正色地说道。

安禄山这时候哑巴吃黄连,他原本属意的人选正是那武部侍郎吉温,现在皇帝刚刚亲口下旨让御史台调查吉温,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安爱卿,你的意见呢?”李隆基低眉垂问。

“但凭圣意!”

“既然如此,韦爱卿,日后便有劳你了。”

韦见素闻言,立刻出列,跪在大殿之上,战战兢兢道:“谢主隆恩!微臣才疏学浅,愧不敢当。”

辰时初,日晷针影掠过“四海承平”铭文。李隆基起身在高力士的搀扶下退朝了。冕旒十二串白玉珠掠过眉心血痣,恍若当年诛太平公主时溅上的那滴人血。群臣山呼万岁声里,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外太液池,紫宸朝晖,恍若蛰龙吞吐云气,曾经意气风发的一代明君,已是老态龙钟、心无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