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竹园坝子与象鼻岭下(第2页)
二人正聊天间,听得碑后窸窣作响,四个戴斗笠的背盐人正分食芭蕉叶裹的冷饭。者黑嫫的银镯忽地砸向岩壁,惊起岩燕纷飞:"这糯米饭掺了三分观音土,小心坠得走不动道。"背盐人低头疾走,斗笠边缘露出半寸发辫——分明是汉人伪装的白夷。
当地人口中的白夷,其实就是后世的白族,当时也称“僰人”、“白人”,汉化程度较高,语言、服饰与汉人易混淆,是汉人伪装成西南少数民族时的首选。明代《滇志》载:“白人言语服饰略同汉人,故奸民多冒之”。清廷对西南少数民族采取“因俗而治”策略,部分土司辖区的赋税较汉地更轻。汉人有些伪装成白族(或彝、傣等)逃避苛捐杂税或兵役。
到了清朝中后期,云南汉人移民增多,但部分边疆地区(如西双版纳、德宏)的傣族土司辖区享有“自治权”,汉人若冒充傣族,可规避清廷的苛捐杂税和兵役。例如,普洱茶贸易兴盛时期,部分汉商通过“入籍傣族”取得茶山经营权。还有就是汉人移民常因开垦荒地与傣族发生冲突。假扮傣族可减少纠纷,甚至通过联姻融入当地社群。如《普洱府志》记载,道光年间已有汉人以“傣族身份”承包车里(后世景洪)的稻田。另外,傣族聚居的坝区是东南亚商路枢纽(如普洱茶、食盐贸易),假扮傣族可降低被劫掠风险,亦便于与缅甸、老挝商人交易。马帮中甚至有汉人伙计学习傣语,伪装成“摆夷”(傣族旧称)混入商队。
马队绕过翠屏山,忽见一座单孔石拱桥横跨峡谷,桥身藤蔓垂落如帘——这便是乾隆年间所建的金锁桥。桥下龙洞河水清可见底,马匹争饮时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如碎玉飞散。最后一抹斜阳钉在象鼻山头,将蔗林剖成两半:东边是汉家佃农的焦黄,西边是彝寨刀耕火种的绛紫。者黑嫫的枣骝马忽而长嘶,惊起蔗田深处几团黑影——原是野雉扑棱棱飞向温泉方向,尾羽拖曳着糖渣凝成的金丝。
象鼻岭下硫磺气息渐浓,这里就是有名的象鼻温泉了。传说神象为救疫病村民,以鼻触地引出热泉,后化石成山,而温泉旁确有象形山岩。这里有明清时期石砌浴池多处,池壁浮雕“八仙渡海”、“象鼻引泉”图案,排水系统沿用竹笕导流法。
暮色笼罩下的象鼻岭,温泉自石壁间涌出,水温约39-41c。马帮沿着龙洞河畔扎营,远处金锁桥的石雕在夕阳下泛着微光,象鼻山如巨象垂饮,温泉蒸腾的雾气与晚霞交织。酉时的残阳将象鼻温泉的九眼泉眼镀成琥珀色,硫磺蒸气在松林间游荡,像一群不安分的白鹿。马帮的驮马卸下盐包与茶箱,铜铃与松针摩擦的沙响惊起竹林里的松鼠。黑嫫用彝语呵斥一声,三匹骡子便自觉绕到温泉西侧——那里的岩壁上钉着褪色的木牌,写着“非滇南盐商,禁取圣水”。
王月生蹲在泉眼旁,用铁勺舀起一瓢泛着金丝的泉水。水珠坠入陶罐时,竟发出类似编磬的脆响。“硫磺味儿比昆明黑龙潭还冲,”他抹了把胡茬,“今晚的盐焗鸡得加两把粗盐。”
马脚子阿普抡起斧头劈开松脂,火种落入地灶的瞬间,九眼泉眼同时发出低沉的轰鸣。者黑嫫将竹篾蒸笼垒在铜锅上,底层煨着用温泉水煮的野菜汤,中层是裹着香茅草的盐焗野猪肉,顶层则架着竹筒鸡——整只乌骨鸡塞进掏空的竹节,鸡腹填满普洱茶渣与稻花米。
“火要文火,泉要猛气。”阿普用铁钎拨弄炭火,火星溅在者黑嫫的银项圈上,烫出个细小的月牙痕。她突然抓起把硫磺结晶撒入泉眼,蒸汽霎时化作青紫色,惊得正在刨食的灰毛野兔蹿出三丈远。
众人随身携带了玉米、荞麦,沿途采摘的野菌(牛肝菌、鸡枞)、山药,以及猎获的麂子肉。将麂子肉切片,蘸盐巴炙烤于河滩石板上,油脂滴入温泉泛起白烟,同时以辣椒、蒜泥、野花椒调制蘸水,配烤麂子肉。用粗陶罐装入野菌、土豆、玉米,沉入温泉中慢炖,罐口覆芭蕉叶密封。淘洗后的荞麦米与温泉水同煮,粥香混着硫磺气息弥漫。
戌时三刻,蒸汽凝成薄纱般的暮霭。马帮伙计和王月生的家丁、学员们围坐在青石板上,石板上还残留着前夜马蹄烫出的焦痕。黑嫫掀开蒸笼,竹叶香混着盐焗肉的咸腥扑面而来。最年长的马夫从怀里掏出陶罐,舀出用温泉水酿的杨梅酒——酒液里沉浮着野生橄榄核,据说是南诏国祭司配的方子。
“这汤得配着泉眼喝。”者黑嫫忽然指向东南角的泉眼,那里正咕嘟冒着乳白色气泡。众人举碗跪地,将酒水淋在泉边青石上,学着傣族人的模样念叨:“山神水鬼,盐巴换平安。”黑嫫的耳后胭脂痣在蒸汽中泛红,像极了泉底沉积的辰砂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