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为君分忧
乾正五年的初雪在宫檐上化开,滴滴答答的水声衬得御书房格外静谧。秦济看着眼前并肩跪伏、一同前来请求自请削爵的三位堂妹——绵竹、成都、天府,心中那点因王安石提议而起的不快,此刻尽数化作了深深的无奈。“你们三个先起来。”秦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放下朱笔,目光在三个低垂的、梳着规整宫髻的脑袋上掠过,“为何如此着急?为兄的已经说了‘容后再议’,你们却直接跑来请求自降爵位?这成何体统?”
他强调着“容后再议”,语气里透出他此刻并不十分赞同王安石那过于直接的提议。这是秦济少有的不同意王安石的主张,公主多一些怎么了?碍着谁了?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铜兽炭炉里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皇兄息怒。臣妹鲁莽前来,惊扰圣驾,实属不该,请皇兄责罚。”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只是王相公朝堂之议,事关礼制根本,更关乎宗室体统。臣妹等身为宗室女,不敢妄议朝政,然亦深知皇兄日理万机,操持国事,处处以江山社稷、祖宗法度为重。此番争议,无论结果如何,势必令皇兄费心劳神,权衡再三。”
秦济眉头微蹙,看着绵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心中的疑惑更深。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
绵竹微微抬起身,目光恭谨地落在秦济御案前的龙纹上,继续说道:“臣妹等虽愚钝,亦知身为皇妹,当以体恤圣心、为君分忧为要。如今此事既已提出,在朝堂内外惹起议论,若再令皇兄因顾及臣妹等而难以决断,或使皇兄背负不必要的议论,那便是臣妹等的罪过了。”
一旁的成都公主也抬起头,她眼圈微红,但强忍着,声音同样竭力维持着平稳:“皇兄待臣妹等恩重如山。自入京以来,起居用度,无不受皇兄照拂。臣妹等感念于心,日夜思之,唯恐不能报答皇兄恩情于万一。此番若能以此微末之举,稍解皇兄之忧,免使皇兄因臣妹等之故,陷于两难境地,臣妹等心甘情愿。”她的话语里,“两难境地”四个字咬得稍重,透露出她们深知皇帝处境的不易。
天府公主年纪最小,情绪控制稍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努力模仿着姐姐们的镇定:“是,皇兄。臣妹等并非质疑王相公之言,亦非对爵位有所不满。只是想到此事悬而未决,朝野议论纷纷,皇兄既要周全礼法,又要顾念亲情宗室,其中辛苦,臣妹等虽不能亲见,亦能体察一二。思来想去,唯有自请削爵,复归郡主之位,或许能为皇兄减去一分烦忧,也算是臣妹等为皇兄分忧的一点微末心意。”她说完,再次深深低下头。
绵竹最后叩首,声音沉静而坚决:“恳请皇兄念在臣妹等一片体恤之心,成全此请。臣妹等绝无怨言,只愿皇兄能稍感宽慰,不再因臣妹等之事而烦扰。此心此意,天地可鉴。”
“恳请皇兄成全。”成都和天府也再次叩首,姿态恭顺无比。
秦济仰头紧闭双眼,舒缓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对一旁的沈梦澜招招手,说道:“扶公主们起来,赐座。”
“臣遵旨。”沈梦澜躬身应道,她身着素雅的宫装,举止沉稳利落。她快步上前,与侍立在侧的掌印太监曹正淳一同,小心翼翼地将三位公主搀扶起来。绵竹公主起身时身形微晃了一下,沈梦澜不动声色地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殿下当心。”绵竹轻轻颔首,低声道:“多谢沈御侍。”
三姐妹被引至御案下首的锦杌上坐了,依旧是恭谨地微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与静默。她们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刚才那番“体恤圣心”、“为君分忧”的恳请已经耗尽她们所有的言语。
“陛下,安庆公主殿下、晋阳公主殿下、蓬莱公主殿下求见。”
秦济微怔,随即了然。王安石那颗石子的涟漪,连安庆皇姐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东君这个潜心修道的也惊动了?。他看了一眼依旧垂首静坐的绵竹三姐妹,沉声道:“宣。”
厚重的殿门再次开启,三位身着寻常素服的公主依次步入。为首的是安庆公主秦钗,她是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女儿,秦济所有姐妹中的长姐,虽非一母所生,但因性情端方稳重,处事公允,在宗室女眷中素有威望,地位超然。其后是秦济同父同母的亲妹晋阳公主秦瑶,以及原本应该是皇帝一母之妹的蓬莱公主秦东君。三人面色沉静,向御座行礼。
“拜见陛下。”声音整齐而庄重。
“免礼,赐座。”秦济的声音缓和了些许。沈梦澜与曹正淳立刻又搬来锦杌,请三位公主在绵竹她们稍上首的位置坐下。殿内的气氛因这几位真正嫡公主,尤其是安庆公主的到来,变得更加凝重而肃穆。
秦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长姐安庆公主秦钗身上:“大皇姐来得正好。朕正为绵竹她们的事烦心。她们方才……”他指了指下首沉默的三姐妹,“竟联名向朕请求,自请削去公主封号,复归郡主之位。说什么体恤圣心,为朕分忧,你们说说,这成何体统?”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寻求认同的无奈,也隐隐透露出他对此举的不以为然,以及对王安石多事的不满。
安庆长公主秦钗端正坐姿,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首垂首不语的绵竹三姐妹,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沉的悲悯,随即转向秦济,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长姐特有的分量:
“陛下。”安庆公主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稳重,“礼制如衣冠,贵在得体合宜。太祖皇帝厚待宗亲,恩泽广布,是仁德。然时移世易,规制或有冗繁,王相公所虑,亦非全无道理。”她先肯定了王安石提出的问题有其合理性,并未直接反对,这出乎秦济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