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同文债
光绪十五年腊月廿三,京师同文馆的洋油灯将熄未熄。沈槐跪在冰砖地上,指尖抠着青石缝里的墨渍——那是三日前谭嗣同泼翻的译稿残迹,如今凝成乌黑的血痂。窗外飘来焦糊味,总理衙门烧废纸的铜盆又满了。
“沈编修,这《权利法案》译不得!”副教习踹开门,辫梢甩出冰珠子,“李中堂递了话,康党译洋书者,皆以谋逆论!”
沈槐突然盯住墙角:一册《四库禁毁书目》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浮出柏木柜台,夏代龙玺的印泥腥气钻进鼻腔。
“典当物:满洲正黄旗血脉的母语。”沈槐的官袍袖口裂开,露出烫伤的腕子——那是替光绪帝偷译《明治宪法》时被烛火燎的,“所求洋文过目不忘之能,今夜译完十二箱宪政典籍!”
掌柜的骨笔悬在甲骨文当票上:“你可知满语忘尽,连祖坟碑文都认不得?”
“维新若成,满汉皆是新民!”沈槐抓过笔刺破拇指,血珠滚在“三不收”的“不忠者”朱砂印旁。
柜台忽震,几滴血溅上书架。光绪帝亲批的《劝学篇》扉页洇出满文咒符——恰是沈家祖坟的方位。
子时,藏书阁变成修罗场。沈槐指尖掠过英文,墙皮簌簌剥落,露出雍正朝炼丹用的赤铜管道。铅字从《泰西新史揽要》里跳出,排成满文毒咒:
“??? ????? ? ????????? ?? ?????? ? ??? ?????”
(沈槐译洋书处,坟冢焚)
墨斗里的朱砂线突然绷直!沈槐踉跄躲闪,怀表链钩住铜管阀门。“轰”地闷响,丹炉残存的汞蒸气喷涌而出,凝成个戴瓜皮帽的洋人幻影——竟是同文馆首任总教习丁韪良。
“快走!”幻影的英语混着满语,“当年我译《万国公法》,也典当了……”话未说完,汞雾里伸出黏腻触手绞住幻影咽喉,沈槐惊见触手表面布满《康熙字典》的部首偏旁!
五更天,沈槐瘫在译稿堆里傻笑。十二箱书稿墨迹未干,窗缝却突然塞进张《京报》:头版是慈禧朱批的“戊戌六君子”斩立决谕旨,其中谭嗣同的罪状竟引用他译的《权利法案》第三条!
“您译的法条,成了砍维新党脑袋的刀。”掌柜的声音从铜管传来。柏木柜台在血泊中浮现,当票背面渗出新字:
违约代价:所译文字皆化喉中刺
沈槐喉头一甜,咳出的血珠落地变成英文字母“rights”(权利),字母缝隙钻出慈禧豢养的白喉杆菌。
养心殿东暖阁,光绪帝的高烧呓语越来越响:“朕要宪法…沈卿…译…”李莲英捧药碗的手顿了顿——碗底沉着沈槐咳出的血字母。
千里之外,沈家祖坟炸开深坑。沈槐狂奔到坟前,见墓碑满文被虫蛀成康有为《大同书》的句子:“破九界方能救众生”。他伸手抚碑,指尖却穿过石面捞起把带冰碴的土——底下埋着同文馆的英文考卷,满分的“Liberty”(自由)被血圈住。
“您典当的母语,在这儿呢。”掌柜从碑后转出,掌心托着团发蓝光的满语气泡,气泡里裹着光绪帝咳出的肺血。
沈槐突然想起丁韪良的警告,嘶声问:“您究竟是谁?”
掌柜的辫梢扫过墓碑,露出后颈烙印——竟是乾隆朝《四库全书》纂修官戴震的藏书印!
【幽冥档案·卷六·第六十六契】
当票编号: 光绪戊子·戴字玖贰
典当物: 满语母语能力(正黄旗沈佳氏血脉)
所求: 一夜译尽泰西宪政典籍十二箱
代价: 所译文字化作弑君毒菌;祖坟曝于维新党句读
星应: 紫微垣晦暗,主君弑臣冤
违约罚则: 译稿字句成喉间刃
沈槐蜷在坟坑里,看那团满语气泡飘向京师。气泡掠过颐和园玉澜堂囚窗时,光绪帝正咽下最后一口药。御医没看见,皇帝舌尖顶着个英文血泡:“rights”。
气泡在养心殿顶炸开,化作满语酸雨浇进铜盆。李莲英抖开烧剩的《权利法案》残页,纸灰突凝成满文咒链,勒住他捧过的药碗——后来这碗被藏进清宫秘档,标签写着:
“光绪三十四年冬月廿一,帝崩器”
沈槐的坟头,新立的无字碑沁出墨色。雨水冲刷间,隐约现出掌柜用甲骨文刻的债:
“译一字,偿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