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三行
道光十九年二月廿三,广州十三行的洋楼浸在咸腥雾气里。伍绍荣的翡翠扳指磕在红木算盘上,算珠撞出闷响——珠江口泊着的二十艘鸦片趸船正在涨潮,浪头拍碎在“阿芙蓉号”铁甲船舷,溅起的浪沫子裹着黑褐色烟膏渣滓。
“林则徐的钦差仪仗已过梅关古道。”通译蜷在酸枝椅里啃生槟榔,齿缝渗出血丝,“英吉利人的‘黑寡妇’号今早卸了八百箱公班土,全藏在黄埔港的妈祖庙地窖。”
伍绍荣推开雕花窗,十三行街七十二家烟馆的灯笼连成血河。他摸出贴身藏的珐琅怀表,表盖内嵌的西洋画片突然渗出焦油——画中维多利亚女王的裙摆化作蠕动的鸦片花蕊。
子时梆响,伍绍荣踩着青石板拐进濠畔街。街尾那间南洋骑楼凭空多出三层,飞檐下悬着骨雕灯笼,门额甲骨文“幽冥”二字淌着沥青。
柜台后的掌柜正在拓印青铜爵,爵身饕餮纹吸饱了灯油,凸起的兽目随呼吸翕张:“十三行总商要当什么?”
“当‘公平’。”伍绍荣摊开掌心,一截断裂的象牙秤杆躺在血丝玛瑙秤砣上,“这是康熙爷御赐的十三行公秤,能称四海货殖。”
掌柜的指甲刮过秤星,金粉簌簌而落:“所求?”
“我要珠江口所有洋船三日内翻覆,鸦片尽沉海底!”
夏代龙玺盖在当票刹那,秤砣突然爆开,玛瑙碎片割破伍绍荣的脸——碎渣里蜷着半只蜈蚣,正是当年他往贡品茶叶里塞的南洋毒虫。
翌日清晨,黄埔港的疍家女最先发现异状。
“妈祖娘娘流泪了!”老妪的船桨挑起半截湿漉漉的幔帐——妈祖神像眼角挂着黄褐色结晶,舌尖垂落的铜铃沾满烟膏。庙祝撬开神龛底板,二十口樟木箱渗出腥甜雾气,箱内公班土竟生出肉瘤状菌丝。
林则徐的戈什哈踹门而入时,菌丝已爬满梁柱。钦差亲随拔出腰刀砍向菌丛,刀刃却被黏稠菌液腐蚀出蜂窝孔洞。
“快禀报大人,夷人使了妖术!”
没人注意庙檐蹲着的黑袍人——他袖口滑落的琉璃瓶里,上百只蜈蚣正在啃噬秤杆碎屑。
是夜,伍绍荣在怡和行地下室惊醒。
酸枝桌案上的红木算盘自行跳珠,檀木档子渗出脓血。他颤抖着掀开算盘,背面阴刻的十三行盟誓碑文竟变成蠕动的蛆虫,每只虫背上都烙着“福寿膏”印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