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弦上的回响(第2页)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凉、坚实,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学着爸爸刚才的样子,试图去“听”。然而,除了木头本身光滑的质感,他什么特别的“声音”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到?”念初有些沮丧地睁开眼,小脸垮了下来。
“因为你还没学会‘听’。”顾言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责备,“就像你第一次拿起铲子,挖不动土;第一次拿起刨子,刨不平木头。听木头说话,也需要练习。”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再次虚悬在念初的小琴上方,如同刚才一样,掌心向下,距离琴面一掌之遥。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带着明确的引导意味。
“闭上眼睛。”顾言低声道,“别想着听声音。先感觉。”
念初立刻乖乖闭眼,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手掌和膝盖上——那里正贴着琴身。
顾言的手掌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念初努力地、拼命地去感受。起初,除了木头本身的微凉触感,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急躁。顾言低沉的声音如同定心咒般响起:“不急。放松。像你等小苗长新叶子那样等。”
念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去“找”感觉。渐渐地,当爸爸的手掌移动到琴身共鸣腔(龙池凤沼)的位置上方时,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如同蝴蝶振翅般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震动感,极其模糊地传递到了他贴着琴身的小腿上!
很弱,很模糊,稍纵即逝!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不同于琴弦拨动时的清晰震颤,这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木质本身的“嗡鸣”感!
念初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没有睁开眼,小脸上却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他感觉到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像黑暗中极其遥远的一点微光,但他真的感觉到了!
顾言的手掌继续移动,那极其微弱的震动感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如同捉迷藏般难以捕捉。念初全神贯注,小小的眉头因为极度专注而紧紧蹙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不再去想“听”,只是纯粹地去“感觉”那掌心移动轨迹下,木质深处传递出的、微乎其微的生命脉动。
时间在无声的感知中流逝。当顾言终于收回手掌,庭院里只剩下风声时,念初才缓缓睁开眼。他的小脸因专注而泛红,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光芒。
“我感觉到了!爸爸!”他激动地小声喊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它…它真的在动!像…像小苗的根在土里偷偷动一样!很轻很轻!”
虽然还远不能像爸爸那样“听”到清晰丰富的木之回响,但这第一次捕捉到木质深处那极其微弱的生命脉动,对他而言,不亚于第一次看到小苗钻出新芽带来的震撼!这扇通往另一个感知世界的大门,被爸爸的手掌,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顾言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纯粹的、因探索而生的巨大喜悦,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再次轻轻地、带着沉甸甸的肯定,落在了念初的头顶,揉了揉。
“睡吧。”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温柔,“明天,再听。”
念初用力点头,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小琴,像对待一个刚刚向他吐露了秘密的新朋友。他抱起琴盒,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静静躺着的爸爸那张老琴。那温润的木色在微光下仿佛流淌着内敛的光华。他第一次觉得,这张琴,不再仅仅是一件乐器,而是一个沉默的、装着无数故事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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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温暖的室内,洗漱完毕躺在小床上,念初却毫无睡意。白天录音的失落早已被这新奇的发现冲刷得无影无踪。他睁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爸爸手掌悬停时,膝下传来的那极其微弱的木质震动感。那感觉如此奇妙,如此真实。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小手,在黑暗的空气中,模仿着爸爸的样子,虚虚地悬停着,仿佛在感受着无形的木之回响。
原来,守护一棵小苗,不仅要用眼睛看它的叶子,用耳朵听风带来的琴音,还要…学会去“听”承载琴音的木头说话!这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加丰富,更加神奇!
隔壁主卧。
沈星晚靠在床头,看着顾言走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刚才在院子里,我都看到了。念初那会儿的眼睛,亮得像装了小星星。”
顾言“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静的庭院夜色。
“你让他‘听’木头,”沈星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探寻,“是…是因为那个吗?”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丈夫的侧脸,想起了更久之前,他提起过的关于“印记”和“共鸣”的只言片语。
顾言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落在庭院深处那株小苗模糊的轮廓上。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深沉。
“木头记得阳光,记得风雨,记得扎根的土地。”他没有直接回答沈星晚的疑问,声音低沉如同自语,“它的声音,是它活过的痕迹。念初的心…很干净,像新雨洗过的叶子,能接住最细微的露珠。” 他顿了顿,转过身,深邃的目光看向妻子,“让他学着去听,去感觉…不是要他听到什么神迹。是要他明白,这世上的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在‘响’。用心,就能听见。”
沈星晚看着丈夫沉静的眼眸,那里面仿佛盛着无垠的夜空和深邃的海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更多的不解。但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睡吧。”她柔声道。
顾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黑暗中,他宽厚的手掌习惯性地伸过去,握住了妻子微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庭院深深。夜风依旧穿过老银杏树巨大的树冠,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永不停歇的古老歌谣。悬挂的风铃偶尔发出几声细碎的“叮铃…沙…”,点缀着夜的寂静。而在某个房间的小床上,一个刚刚触摸到木质生命回响的孩子,正带着满心的惊奇和期待,沉入梦乡。梦里,或许有沉默的木头在低语,有初生的嫩叶在应和,有无形的根须在暖壤深处,随着那来自远古的、大地的脉搏,一同轻轻震颤。守护的弦音,在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世界里,交织出更加深邃辽阔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