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59章 不是忠良坚护驾,龙旗怎向朔方征

第九集?谢渊护驾

卷首

《大吴会典?伪报治罪》 载:“凡‘伪造军报、密信’者,依《大吴律》‘诈伪律’定罪:‘伪报军情动摇军心者,斩立决;伪传藩王密信构陷者,凌迟处死’。诏狱署‘番役需隶玄夜卫籍’,其行为由‘镇刑司与玄夜卫双查’,若‘私造密信、通同谋逆’,典狱官‘失察者杖八十、革职’,同谋者‘连坐三等’。护驾‘非仅护帝王人身’,亦含‘护政令畅通、防奸佞乱政’,谢渊此类‘识破伪报、清奸佞’之举,载‘忠直护驾’例,入《大吴名宦录》。”

烽烟将起暗流生,伪信偷传欲乱行。

慧眼能识蛛迹细,丹心可破鬼谋深。

刑前供出奸邪主,阙下枭首震慑心。

不是忠良坚护驾,龙旗怎向朔方征。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距亲征誓师仅剩三日。京师的晨雾裹着残雪,如纱幔帐般漫过街巷,将玄夜卫衙署的青瓦染成一片霜白。衙署后院的刑房里,四壁的青砖渗着寒气,一盏油灯悬在梁上,烛火被窗缝钻进来的北风扯得忽明忽暗,映得谢渊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愈发显得凝重。

案上摊着一封刚截获的密报,麻纸粗糙如砂纸,边角带着被雪水浸过的皱痕,墨迹歪斜得像是孩童涂鸦。上面用炭笔写着:"北元与京营千总刘平勾结,约定亲征当日焚粮仓乱军心",落款处歪歪扭扭刻着 "玄夜卫暗探" 五字,连玄夜卫制式暗记里那道斜穿 "卫" 字的竖笔都刻得曲曲折折,活脱脱像条断了的柴禾。

谢渊指尖捻着密报边缘,纸页上未干的泥点蹭在指腹上,带着冻土的湿冷。他忽然抬手将密报凑近油灯,火光透过薄薄的麻纸,映出纸背隐约的压痕 —— 是反复折叠留下的菱形纹路,显然被人揣在怀里带了许久。"这密报来得太巧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亲征在即,京营将士刚换了冬衣,正摩拳擦掌等着开拔,偏偏冒出 ' 通敌焚仓 ' 的密报。烧粮仓?北元人怕是连通州仓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他抬眼看向站在案前的玄夜卫指挥佥事沈炼,对方玄色劲装的肩头上还沾着雪粒,显然是刚从外面查案回来。"传递路径查清了吗?"

沈炼躬身回话,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轻响一声:"回大人,密报是从西直门内 ' 迎客来 ' 茶馆递出的。递信人是个瘸腿乞丐,穿件露棉絮的破袄,左手缺了截小指。玄夜卫暗哨盯着他进了茶馆后巷,刚要上前盘查,就听见巷子里 ' 咚' 的一声闷响。等冲进去时,人已经没气了,后心插着枚三寸长的铁针,针尾还缠着黑丝线 —— 是诏狱署番役惯用的杀人手法。"

他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半块铜质腰牌碎片,边缘被利器劈得参差不齐,上面 "诏狱丙字番役" 六个阴文小字却还清晰,只是 "丙" 字的最后一横被磨得快要看不见了。"暗哨在乞丐怀里摸出的,看磨损程度,该是戴了三五年的旧物。"

谢渊捏起腰牌碎片,指腹反复摩挲着磨损的边缘,冰凉的铜器透过指尖寒意直往骨头里钻。"诏狱署的番役,按规制该隶玄夜卫籍,由镇刑司与玄夜卫双重辖制。" 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碎片上那点不易察觉的绿锈上,"王林倒台后,我亲自点过诏狱署的名册,丙字房十二名番役里,三个老弱病残被遣返,五个有贪腐迹的发往边卫,剩下四个都是身家清白的新人。这半块腰牌的主人,分明是漏网的旧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昨日宗人府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着王林在诏狱里 "每日静坐南墙下,观窗中雪落,似在等时机"。当时只当是困兽犹斗的故作姿态,此刻想来,那静坐里藏的全是算计。谢渊的指节猛地收紧,腰牌碎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 这封漏洞百出的密报,哪是什么阴谋,分明是王林抛出来的诱饵,就盼着有人慌了手脚,要么大肆追查打草惊蛇,要么信以为真动摇军心,无论哪种,都能给亲征添堵。

"沈炼。" 谢渊放下腰牌,声音里添了几分冷厉,"去查诏狱署丙字房的旧档,特别是王林当政时的番役名册。重点找左手缺指、或是左脚有疾的人 —— 那乞丐虽是瘸腿,可杀人的铁针是从右侧后心刺入的,凶手必是个左撇子。"

沈炼眼神一凛,躬身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谢渊叫住他,目光扫过案上的密报,"让暗哨盯着西直门那片的当铺、钱庄。凶手杀了人,定会想办法销赃跑路,那乞丐身上除了腰牌,必然还有别的信物。" 他顿了顿,指尖在 "刘平" 二字上一点,"另外,派个人去京营传话,让刘平闭门待查,没有我的令,不许见任何人 —— 咱们得让暗处的人觉得,这诱饵,咱们咬了。"

沈炼应声而去,刑房里只剩下谢渊一人。油灯的光晕在他脚下缩成一团,映着密报上那行 "焚粮仓乱军心" 的字迹,像张咧开的黑嘴。他知道,王林这步棋看似拙劣,实则狠毒 —— 亲征前夕,任何一点关于 "京营不稳" 的风声,都可能被放大成滔天巨浪。而他能做的,就是攥紧这根露出水面的线,一点点把水下的网,连同布网的人,全给拖上来。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油灯芯爆出个火星,在冰冷的青砖上投下一闪而逝的暖光。

诏狱署的衙门前,两尊石狮子被积雪裹得只剩个轮廓,门廊下的冰棱足有半尺长,悬在朱漆门楣下摇摇欲坠。台阶上的积雪被往来靴底踩成黑褐色的冰泥,稍不留神就打滑,门房老张缩在棉帘后的破藤椅上打盹,怀里揣着个暖炉,呼噜声混着寒风在门洞里打转。

听见 "踏踏" 的靴底踩冰声,老张猛地惊醒,暖炉 "哐当" 掉在地上,他慌忙爬起来,掀棉帘的手都在抖。看清来人是谢渊带着玄夜卫缇骑,青黑色的卫袍在雪地里像一片压境的乌云,他顿时脸色发白,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谢…… 谢大人,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霜花。

谢渊站在门阶下,青袍下摆扫过冰泥,溅起几点雪沫。他没看老张,目光越过门房往院里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找丙字房的番役。"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老张,眼神停在对方乱颤的睫毛上,"你们署里,瘸腿的番役有几个?"

老张的手在棉袄上使劲搓着,像是想搓掉手上的寒气,又像是想藏起慌乱:"丙字房…… 丙字房的番役都是当差的好手,哪有瘸腿的?" 他眼神躲闪,瞟向院深处的回廊,"前阵子清退老弱,腿脚不利索的早都遣返了,现在剩下的都是…… 都是手脚齐全的。" 话没说完,喉结急促地滚了两下,显然没底气。

话音未落,沈炼已抬手示意缇骑行动。"哐当" 一声,朱漆大门被推开,玄夜卫缇骑踩着冰泥冲进后院,靴底碾过碎冰的脆响混着 "都出来!" 的喝令声,瞬间打破了诏狱署的死寂。后院丙字房的窗户 "砰砰" 被推开,几个穿着灰布番役服的人探出头,刚要问话就被缇骑喝住:"都到院子里集合!"

片刻后,丙字房的十二名番役被赶到院中,个个缩着脖子,棉帽檐上的雪沫往下掉。有人冻得直跺脚,有人双手揣在袖里发抖,眼神里满是惶恐 —— 谁都知道,玄夜卫缇骑上门,从没有好事。

谢渊站在廊下,寒风掀起他青袍的边角,露出腰间悬着的玄夜卫令牌,冰凉的金属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的目光像筛子般扫过院中的番役,在角落里一个身影上停住:那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几乎遮住脸,身形瘦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番役服,左脚落地时总比右脚慢半拍,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正是暗哨描述的 "瘸腿" 特征。

"你,出列。" 谢渊的声音穿过寒风,清晰地落在那人耳中。

那人浑身一颤,像被针扎了似的,迟疑着往前挪了两步,左脚在冰泥上打滑,差点摔倒。他缓缓抬头,露出张蜡黄的脸,嘴唇冻得发紫,哆嗦着回道:"小的…… 小的赵四。" 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哭腔。

"昨日午时,你在何处当值?" 谢渊往前迈了半步,目光落在他发颤的膝盖上。

赵四的脸 "唰" 地褪尽血色,连耳根都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整话:"在…… 在牢房外…… 巡逻。" 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缩,右手死死揣在袖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 袖里藏着个沉甸甸的布包,是昨日李忠塞给他的五十两银子,银锭的棱角硌着胳膊肉,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肉往心里钻,疼得他后背直冒冷汗。他知道,这银子此刻像块烙铁,烫得他连呼吸都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