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莫道权谋深似海,心灯一盏照迷津
卷首
《大吴会典?通政司规制》 载:“通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告讦,及军情、灾异之奏,皆须由通政司誊抄副本,正件呈御,副本存档。若遇急报,需用驿马递送,通政司需在当日呈御,延误者以‘欺君’论罪。镇刑司虽有核验之权,然不得擅自扣压,需登记事由后呈送,违者以‘干预朝政’论处。”
一纸伪疏探鬼心,通政门前暗布尘。
奸佞多疑终入瓮,忠良巧计待清真。
三朝扣压藏私意,四日传书验伪真。
莫道权谋深似海,心灯一盏照迷津。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寅时的露水还凝在都察院的青石板阶上,晶莹如碎玉,被檐角漏下的月光照得泛着冷光。值房内,一盏油灯如豆,将谢渊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那幅《北疆舆图》上,图上的朱砂标记正随着灯火晃动,像跳动的火焰。
谢渊身着青袍,袖口沾着些许墨痕,显然已伏案许久。他指尖捏着玄夜卫送来的密报,麻纸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卷,上面 “借边乱清异己”“阳和堡丢堡” 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酸。北疆将士在寒风中挨饿,这些奸佞却在京师策划阴谋,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大人,沈指挥使到了。” 门外传来衙役的低语,谢渊抬头时,沈炼已推门而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带着初秋的寒气,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油灯火苗轻轻晃动。他刚从镇刑司外围暗哨处回来,眼底带着血丝,显然彻夜未眠。
“王林那边有动静?” 谢渊起身问道,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沈炼躬身递上监视记录:“昨夜李穆的管家去过镇刑司,两人密谈至丑时,暗哨只听清‘南疆’‘拖延’几个字。” 谢渊接过记录,指尖在 “拖延” 二字上重重一点,忽然抬头道:“王林扣压北疆奏疏已成习惯,咱们得给他设个局,让陛下亲眼看见他干预朝政的铁证。”
沈炼眉头微蹙,接过谢渊推来的密报,指尖划过 “亲征北疆” 的字样:“设局?王林老奸巨猾,通政司的流程他烂熟于心,寻常手段怕是骗不过他。”“用他最在意的东西骗他。” 谢渊转身从书箱里取出份旧档,封皮写着 “南疆宣慰司 德佑二十八年请安折”,他翻开折子,指着上面的字迹:“南疆土司素来与朝廷离心,上个月刚有小股叛乱,王林正忙着撺掇陛下亲征北疆,若见南疆急报,定会疑神疑鬼,怕朝廷分兵,绝不敢轻易呈御。”
沈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却仍有顾虑:“大人是想伪造南疆急报?可通政司有专门勘验文书的老手,笔迹、火漆、印信稍不注意就会露馅,反而打草惊蛇。”“不必伪造印信。” 谢渊冷笑一声,指尖点在请安折的字迹上,“这是去年南疆宣慰使木泰的亲笔,笔迹粗犷带草气,很好仿。咱们只写份急报,说‘土司叛乱扩大,围攻南宁府城’,不用宣慰司官印,只盖通政司的‘收讫’小章 —— 王林只看急报内容,哪会细看印信真伪?他一心盯着北疆,见南疆出事定会慌神。”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桑皮纸,提笔蘸墨,边写边解释:“按《大吴会典》规制,急报需经通政司登记编号、镇刑司核验签章、司礼监批红后才能呈御。王林若扣压,通政司的登记册上会留下‘巳时入司,镇刑司取走未还’的记录,玄夜卫只需拿到这份登记册副本,再配上暗哨的监视记录,便是他干预朝政的铁证。”
沈炼凑近细看,见谢渊笔下的字迹果然与木泰的笔迹有七分相似,连墨迹晕染的痕迹都刻意模仿,不由点头:“属下这就安排文书房的老张仿笔迹,他曾在太学临摹过各族文字。通政司的暗线小吏赵五已备好,保证登记时注明‘十万火急’,让镇刑司的人取走时留下明确记录。”
谢渊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目光落在案角的铜漏上,漏沙正簌簌落下:“今夜务必把急报写好,明日卯时让驿卒送到通政司,要做得像模像样 —— 驿卒的腰牌、火漆的新旧程度,都不能出纰漏。王林多疑,咱们得让他信以为真,才会心甘情愿地扣下这份‘烫手山芋’。”
沈炼抱拳领命,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案边的油灯,火苗猛地一跳,照亮了谢渊眼中的决心。值房外的露水已渐浓,沾湿了檐下的铜铃,却未惊动檐角栖息的夜鸦。这场精心策划的局,才刚刚布下,只待猎物上钩,将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一一暴露在日光之下。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一,卯时的天色刚泛起鱼肚白,通政司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已排起长队,提着奏疏的官吏们缩着脖子跺脚取暖,晨露沾湿了他们的官靴,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潮湿的气息。通政司的值房亮着灯,小吏赵五正伏在案上登记奏疏,鼻尖冻得通红,手里的狼毫笔在登记册上飞快游走,册页上已记满 “吏部考核册”“户部粮价表” 等例行文书。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靛蓝驿卒服的汉子冲破队列,腰间的铜铃 “叮铃” 作响,额头上渗着汗珠,怀里紧紧抱着封火漆印的急报,不等门吏阻拦就闯进值房:“南疆急报!十万火急!南宁府城被围了!”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驿卒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赵五心头一紧,连忙放下笔接过急报,封皮粗糙的麻纸上用朱砂写着 “南疆宣慰司 告急”,字迹潦草歪斜,带着几分慌乱,右下角的火漆印是 “宣慰司记”,颜色发暗 —— 显然不是正经的官印,倒像是临时刻的木印。他按规制在登记册上写下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一 巳时入司 南疆宣慰司告急 待镇刑司核验”,又在 “急报” 二字旁画了个红圈,这才将急报放进 “待验” 木盒,对驿卒道:“留下你的腰牌编号,回去等消息吧。” 驿卒匆匆报了个编号,转身就消失在晨雾里,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未时三刻,镇刑司的值房飘着淡淡的药味,王林穿着半旧的蟒纹常服,正对着汇通钱庄的账册发愁,指尖在 “平遥总号” 的字样上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个疙瘩。桌案上还放着太医刚诊的脉案,写着 “脉息尚虚,需静养”,可他哪坐得住?汇通钱庄的案子还没压下去,李穆又催着他赶紧 “病愈” 掌印,生怕镇刑司的权柄旁落。
“督主,通政司送急报来了。” 心腹太监刘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盘,急报就放在盘里,封皮的红圈格外刺眼。王林抬眼瞥了一眼,见是 “南疆宣慰司” 字样,不耐烦地挥手:“放着吧,北疆的事还没理顺,南疆能有什么急事?” 刘成却压低声音道:“督主,封皮画了红圈,通政司说是十万火急,写着‘土司叛乱,围攻府城’呢。”
王林这才漫不经心地拿起急报,拆开火漆的瞬间,脸色猛地一变。急报上的字迹粗犷潦草,与他见过的南疆宣慰使木泰的笔迹有几分相似,上面写着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土司联合叛乱,聚众三万围攻南宁府城,粮草将尽,恳请朝廷速发援兵”,末尾虽没盖宣慰司的银印,却透着一股焦灼之气。
他捏着急报的边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腹将粗糙的麻纸捏出深深的褶皱。南疆若真乱了,朝廷定会调京营去平叛,到时候北疆亲征的计划必然搁置,他与李穆借亲征清异己、转移赃银的算盘就全要落空!“去查!” 王林猛地将急报拍在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立刻去通政司问,送报的驿卒是谁,有没有腰牌记录?再让咱们在南疆的商号回话,最近到底有没有叛乱,南宁府城是不是真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