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暗哨潜行追月影,清流执笏叩天颜
第三集?朝堂初辩
卷首
《大吴会典?朝会仪制》 载:“凡军国重事,于紫宸殿廷议。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列班,奏事者出列跪奏,言毕退班。帝坐御座听政,可问可议,最终定夺。廷议需录‘起居注’,详记所言所决,藏于内阁档案。”
紫宸晨钟催列班,朱袍青袖各藏奸。
边尘未到烽烟急,驿路谁将密报删?
暗哨潜行追月影,清流执笏叩天颜。
莫叹朝堂风浪急,千秋功过在毫间。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初七,卯时的晨钟刚过,紫宸殿的朱门便缓缓推开。晨光如碎金般洒在金砖上,映得殿内的檀香烟气愈发清晰,百官按 “文东武西” 列班,朝服的皂色在晨光里泛着肃穆的光泽。御座上的萧桓尚未登殿,殿内却已弥漫着无形的张力,像一张拉满的弓,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射出利箭。
李穆站在武将班首,猩红的伯爵朝服在晨光里格外扎眼。那袍子用蜀锦织就,金线绣的麒麟纹在碎金般的晨光中泛着亮,腰间玉带扣的羊脂玉温润通透 —— 这都是去年借 “南疆平叛” 之名贪墨的战利品。他双手按在玉带扣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指腹摩挲着玉扣上的暖光,昨夜王林派心腹小太监递来的口信还在耳畔回响:“大同密报已锁暗格,名录涂改妥帖,大人放心。” 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今日廷议,他要抢在任何 “不利消息” 传到御前之前,力主 “急援北疆”。一来可借 “驰援” 之名让妻弟张通判监运粮草,每石粮抽成两升,三万石便是六千石,转手倒卖能赚白银万两;二来若能侥幸打场小胜仗,伯爵晋侯爵便指日可待。他偷瞄了眼文臣班列的谢渊,见对方青袍素带,朝笏是最普通的象牙料,正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朝服前襟,那副 “事不关己” 的模样让他心头火起 —— 一个寒门御史,也配与他这世袭伯爵抗衡?
“陛下驾到 ——” 李德全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殿内的檀香烟气,萧桓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玄色的底料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每一步踏在金砖上,都带着沉稳的回响。百官齐刷刷撩袍跪地,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高大的殿宇间层层回荡。李穆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却仍死死盯着谢渊的青袍,见对方叩首时脊背挺得笔直,像根不肯弯折的青竹,心里的火气更盛。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萧桓落座御座,声音带着初临朝会的沉稳,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落在御案堆积的奏疏上。李穆立刻抓住机会,膝盖在金砖上一磕,发出 “咚” 的脆响,动作干脆利落地出列:“陛下!北疆急报,大同烽燧遭北元游骑袭扰,三寨告警!臣请即刻发兵三万,以京营精锐为先锋,臣愿领兵驰援北疆,定能三日破敌,扬我大吴国威!”
他话音未落,武将班中便有三人接连出列,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威远伯所言极是!北元小儿屡犯疆界,当速战速决,杀一儆百!” 说话的是忻城伯赵武,他是李穆的儿女亲家,去年冬衣采办分了五千两好处;“臣愿领兵出征,自带家将三千为前部,三日便可抵达大同!” 这是武定侯世子,刚通过李穆谋了羽林卫指挥佥事的缺;“大同乃北疆屏障,断不可失!迟则生变,陛下当速定夺!”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妻弟在山西做粮道,靠着李穆的关系捞了不少油水。
三人的附和声在殿内翻涌,一时间竟无人反驳,连檀香烟气都仿佛被这股 “主战” 的声浪冲得晃动起来。李穆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桓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心里的得意又涨了几分 —— 只要陛下点头发兵,这军功、这粮草好处,便都落进了他的口袋。
谢渊站在文臣班中,青袍的褶皱里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听着李穆等人的慷慨陈词,指尖却在朝笏背面轻轻摩挲 —— 那里刻着 “求实” 二字,是他当年中进士时恩师所赠。昨夜通政司的老吏偷偷递信,说近月军报 “遗失” 颇多,今日见李穆急着发兵,心里的疑团愈发浓重。他上前一步,青袍扫过砖面发出轻响,在主战的声浪中显得格外清晰:“陛下,臣有异议。”
这三个字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里,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穆猛地转头,三角眼瞪着谢渊,猩红袍袖下的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如霜。谢渊却恍若未觉,垂眸整理了下朝笏,目光沉静如潭。一场无声的交锋,已在晨光中的紫宸殿悄然展开。
萧桓的目光扫过跪奏的武将,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大同烽燧遇袭?为何朕未收到急报?” 李穆心头一紧,随即高声道:“陛下,边报在路上!北元骑兵来去如风,若等报至再发兵,恐为时已晚!臣已查得,大同卫现有兵力不足,粮草尚可支撑,只需援军一到,便可反败为胜!”
“粮草尚可支撑?”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文官班中传出,谢渊手持朝笏,缓步出列。他青袍上的褶皱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朝笏的象牙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威远伯此言差矣。按《大吴驿传制》,大同至京师驿路畅通,急报三日必达。今烽燧遇袭已逾五日,为何通政司未有片纸送达?臣昨日查阅通政司‘军报名录’,见九月初三有‘大同急报’登记,却未见呈御,不知威远伯可知其中缘由?”
李穆脸色微变,膝盖在金砖上微微滑动:“谢御史多虑了,想来是风雪延误,通政司尚未分拣完毕。” 他偷瞄了眼站在武将班尾的王林党羽 —— 忻城伯赵武,对方立刻出列附和:“谢御史乃文臣,不知边报传递之难!北疆风雪大,驿马折损是常事,何必揪着延误不放?”
“揪着不放?” 谢渊的目光转向赵武,带着穿透性的锐利,“忻城伯忘了去年大同赈灾?彼时急报一日三递,风雪再大也未延误。为何如今烽燧遇袭,急报反而‘延误’?臣闻通政司吏目说,近日军报多经镇刑司‘核验’,不知是否属实?”
这话如石子投水,殿内瞬间安静。文官班中,通政使刘大人额头冒汗,他昨日见镇刑司扣压奏疏,却敢怒不敢言,此刻被谢渊点破,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王林缩在武将班后的柱影里,三角眼死死盯着谢渊,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拂尘 —— 他没想到谢渊竟查起了通政司名录。
“谢御史莫不是想借边报之事,攻讦镇刑司?” 李穆猛地提高声音,试图转移话题,“当前要务是发兵援边,而非追究文书快慢!若再拖延,大同危矣!” 他身后的几位勋贵立刻附和,“威远伯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发兵!”“谢御史分明是怯战!”
谢渊却不为所动,朝笏顿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臣非怯战,是惧‘盲战’!若边军粮草真如威远伯所言‘尚可支撑’,为何通政司名录上有‘大同卫请拨冬衣’的奏报?若急报真为风雪所阻,为何镇刑司的值房夜夜灯火通明,却未见转呈一字?”
他转向御座,躬身叩首:“陛下,臣请旨核查通政司近一月军报传递记录,同时令玄夜卫查访大同至京师的驿路,弄清急报为何延误。若确为风雪所阻,再议发兵不迟;若有人为扣压,当先行查办,再论援边 —— 否则援兵未到,边军已因缺粮冻毙,岂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