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铁腕终除乡蠹害,丹心不恋世间珍(第2页)
谢渊走到窗边,推开窗扇,指着窗外正在春耕的田野。田埂上,百姓们牵着牛耕地,新翻的泥土散着清香,几个孩子提着竹篮,在田边捡拾遗漏的麦穗。“老先生您看,” 他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巡抚浙江,查案断冤,本就是分内之责。就像农夫耕地、匠人筑屋,都是该做的事。若真要感念,不如把做金匾的银子省下来。”
他转身走到墙上挂着的杭州舆图前,手指点在城西的位置 —— 那里画着一条蜿蜒的虚线,标注着 “泥泞路,雨天难行”。“城西那条路,是百姓去集市的必经之路,长约三里,雨天泥泞没膝,运粮的牛车陷在里面,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出来;晴天尘土飞扬,拉货的驴马走一趟,能呛得人三天咳嗽。” 谢渊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虚线,“修一条青石板路,宽三尺,铺到集市门口,百姓运粮能省一半力气,孩子上学也不用踩泥过水。这比挂在墙上的金匾,实在多了。”
周明轩望着舆图上的虚线,又看看窗外劳作的百姓,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他放下金匾,对着谢渊深深一揖:“大人说的是!金匾会蒙尘,路却能走一辈子。我们这就改捐修路,不辜负大人的心意。”
乡绅们果然将二百两银子全捐了出来,又挨家挨户动员百姓义务修路。谢渊每日处理完公务,就换上粗布短打,带着玄夜卫校尉们去工地帮忙。他和百姓一起抬青石板,石板重逾百斤,压得他肩膀红了一片,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他就用布条缠上继续干。有老农见他累得直喘,递来水囊:“大人是金贵身子,歇着吧。” 谢渊擦了把额角的汗,汗水滴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路是大家走的,我多抬一块,路就早一天修通。”
德佑二十四年初夏,萧桓随驾南巡至杭州,特意绕到修路工地。远远就见谢渊蹲在路边,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糙米饭拌着咸菜,正和几个修路的百姓说笑。阳光晒得他脸颊黝黑,布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沾着尘土和草屑。“谢大人这是要转行当泥瓦匠?” 萧桓笑着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打趣。
谢渊抬头见是萧桓,忙起身行礼,膝盖在石板上磕出轻响。“陛下怎么来了?” 他抹了把脸,蹭得脸上多了几道灰痕。萧桓指着路边堆着的青石板,石板上还留着凿子的痕迹:“朕听说浙江修了条‘谢公路’,特来看看。” 谢渊挠挠头:“不是‘谢公路’,是百姓路。您看这石板,每块都刻着修路人的名字,李老汉、张木匠…… 他们才是功臣。” 他捡起块刚铺好的石板,“这条路修通了,百姓运粮到集市,原来要走两个时辰,现在半个时辰就到,比什么金匾都实惠。” 萧桓望着他手上的厚茧,又看看远处百姓们热火朝天的身影,眼底多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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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青石板路终于修成了。从城西的村落一直通到城东的集市,三里长的路全用青灰色石板铺就,石板间的缝隙用糯米灰浆灌实,平整得能映出天上的云影。路两旁种上了垂柳,柳条垂到路面上,风吹过,柳条轻扫石板,像在给路人拂尘。百姓们赶着牛车走在路上,车轮碾过石板发出 “咕噜咕噜” 的轻响,再没有往日的颠簸;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鞋子踏在石板上 “嗒嗒” 作响,笑声洒满了一路。
乡绅们又来找谢渊,这次没带金匾,只捧着一卷图纸。周明轩指着图纸上的石碑图样:“大人,路修好了,百姓们都念着您的好,想在路口立块碑,把您的功德刻上去。” 谢渊看着图纸上 “为民修路” 的字样,轻轻摇了摇头:“路是乡绅捐银、百姓出力修的,我不过是提了个建议,哪有什么功德?” 他走到路口,望着来往的百姓,“要立就立块无字碑,碑上不用刻字,让后人走过这条路时,知道当官的好不好,不在石碑上的文墨,而在脚下的路平不平,心里的秤准不准。”
乡绅们拗不过他,最终在路口立了块丈高的青石碑。石碑没有刻一个字,只在碑顶刻了几朵朴素的稻穗花纹,象征着 “为民谋食”。百姓们路过时,都会对着石碑深深作揖:老人摸着碑面,念叨着 “谢大人修的好路”;孩子们在碑旁追逐打闹,却从不用石子划碑;连赶车的车夫路过,都会勒住缰绳,让马儿慢步走过,生怕惊扰了这块无字碑。
德佑二十四年秋,谢渊奉旨离浙返京。百姓们自发沿着新修的青石板路相送,从城西一直排到钱塘码头,路两旁站满了人,手里捧着新做的布鞋、刚摘的鲜菜、缝好的布袜,却没人敢上前 —— 他们都记得,这位谢大人从不收礼。
周明轩代表百姓走到谢渊面前,他手里捧着双布鞋,鞋面上纳着细密的 “万字纹”,鞋底垫着软棉。“大人,这鞋不是礼,是百姓的一点心意。路修好了,您回京的路远,穿双软底鞋,脚能舒服些。” 谢渊接过布鞋,鞋面上还留着老人冻裂的手指印,他攥着布鞋,对着百姓深深一揖:“多谢父老乡亲,这条路,我记在心里了。”
船缓缓驶离码头,谢渊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板路,望着路口那尊在夕阳下矗立的无字碑。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石碑的方向躬身行礼,动作庄重而虔诚。粗布长衫的后背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里面打了个补丁的里子,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自己缝的。
萧桓站在他身后,望着谢渊弯腰的背影,望着岸边百姓挥手的身影,望着那条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渐渐隐入炊烟。他突然明白了 —— 所谓清廉,从不是挂在嘴边的 “分文不取”,而是把自己放得比百姓还低,和他们一起踩泥路、抬石板;所谓功德,从不是刻在石碑上的 “青天在世”,而是留在百姓心里的惦念,是他们走过平路时的踏实,是他们提起 “谢大人” 时眼里的光。那无字碑上的空白,其实写满了最珍贵的字 —— 公道自在人心,民心即是丰碑。
片尾
德佑二十四年秋七月,左都御史谢渊巡抚浙江结案,乡绅沈万山因强占民田、草菅人命被判斩立决,杭州知府张敬、镇刑司千户王彪等涉案官员皆伏法,所贪银两悉数追还,强占的万亩良田归还原主。浙江百姓为谢渊修 “谢公路”,立无字碑于路口,往来百姓皆敬之。帝闻之叹曰:“谢卿拒金匾而修民路,立无字而存民心,此真‘巡抚’也。” 都察院将此案编入《风宪要录》,警示后世官员:“民心即丰碑,不必有字;官德在实事,何须虚名。”
德佑帝萧桓在《南巡录》中写道:“浙江之行,见谢卿三事:一者,微服查案,不畏权贵,虽襄王亲眷亦严惩不贷,此谓‘执法如山’;二者,拒金匾之赠,劝乡绅修路,与百姓同抬石板,此谓‘务实爱民’;三者,对无字碑躬身,言‘功德在民’,此谓‘谦冲自牧’。朕观史书,载名臣多矣,然如谢卿这般,视民心重过虚名,视实事重过浮名者,鲜也。”
卷尾
《大吴史?谢渊传》载:“渊巡抚浙江,除乡绅沈万山之恶,追还民田万亩。民感其德,欲立金匾,渊辞曰:‘不如修路。’ 路成,立无字碑,至今浙江父老犹念之,谓‘谢公路’上无碑,却步步有公道。” 后世论者谓:“谢渊之无字碑,胜有字碑千万。盖因有字之碑,或可磨灭;民心之碑,永垂不朽。大吴之治,自此类清官始;百姓之安,亦自此类实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