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长城今自固,不是旧关津
卷首
《大吴边镇志》载:" 大同马市,元兴年间置,初为茶马互市,后兼盐引交易,实乃九边咽喉。" 德佑十八年秋,晨雾中的马市响起第一声马蹄,铁犀神像的阴影里,新制盐引与良马的交易正在玄夜卫的监督下进行。盖因铁犀镇的是外患,民心筑的是内防,二者相济,方得边疆永固。
" 铁骑屯边地,盐车转塞尘。
法明消旧弊,政简慰斯民。
犀角冲寒雾,狼烽息战尘。
长城今自固,不是旧关津。"
大同马市的青石板上,还留着飞鹰厂时期的马蹄凹痕,只是如今被新铺的青石板盖住了大半。玄夜卫百户赵衡的指尖搭在 "验马司" 的朱漆门环上,铜环上 "钦造" 二字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按《大吴马市新制》,每日卯时三刻开市前,需先验太仆寺的 "马政勘合",再核户部的 "盐引底册",最后由玄夜卫在《互市录》上盖印,三步缺一不可。
范家商号的少东家范瑾捧着新制盐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祖父范永斗曾是飞鹰厂的帮凶,此刻却不得不接受赵衡的查验:"范记的盐引编号与底册吻合,但按新规,需缴纳 ' 互市税 ' 三成。" 赵衡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范瑾背后沁出冷汗 —— 这正是当年三虎苛扣边军的税率,如今反落在晋商头上。
老边军周明拄着拐杖经过,他的断臂袖管空荡荡的,却执意要看看新制盐引。当赵衡将盐引递给他时,老人的指腹抚过 "獬豸" 纹,突然哽咽:"德佑七年,就是这纹路的假盐引,换走了我营三十匹战马。" 他的眼泪落在盐引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如今真的来了,却再也换不回弟兄们的命。"
铁犀神像的基座刚完工三日,匠人们正在錾刻最后一行字:"德佑十八年秋,革弊兴利,盐马归公。" 监工的大同知府李谦突然按住石匠的錾子:"把 ' 谢渊督建 ' 四个字去掉。" 他望着远处的长城,"这不是个人之功,是国法之功。"
神像的犀角用七枚瓦剌磁箭熔铸而成,阳光下泛着蓝黑色的光泽。曾参与熔铸的铁匠王二柱对围观的边民说:"每枚磁箭都刻着飞鹰纹," 他指着犀角上的纹路,"现在成了镇邪的法器,让那些想搞鬼的人看看,什么叫天道好还。"
正午的日头照在马市中央,玄夜卫与边军的巡逻队在此交汇。萧枫的副将林锐勒住马缰,看着交易中的瓦剌使者:"他们现在老实多了。" 他对赵衡说,"上周有个使者想私下换盐引,被玄夜卫当场拿下,按《边卫律》杖四十,驱逐出境。"
马市的 "公账房" 里,三本账册在案上摊开:太仆寺的《验马册》、户部的《盐引册》、玄夜卫的《督查册》,每本都有当日的骑缝章。主事的文书刘敏正在核对数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今日成交战马二十七匹,盐引一百八十引," 她的声音带着轻快,"比新制推行前多了近一倍。"
突然一阵喧哗从市口传来,原是代王府的家奴想强买瓦剌的良马,被赵衡拦下。"按新制,宗室买马需经皇帝特批," 赵衡的手按在腰间的腰牌上,"哪怕是王爷的家奴,也不能例外。" 家奴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悻悻离去 —— 自代王萧灼被削爵后,宗室的特权已被《宗藩条例》死死框住。
刘敏看着家奴的背影,在《督查册》上记下 "宗室违制未遂",笔尖顿了顿:"以前他们哪把马市的规矩放在眼里。" 她想起德佑十七年,代王府的人用空白盐引强换战马,三法司却视而不见,"现在不一样了,谢大人说的 ' 法不避贵 ',真的做到了。"
谢渊生祠的门槛还没上漆,百姓们却已自发摆上了香火。祠中没有谢渊的塑像,只有一块无字木主,旁边立着那块 "民心即天心" 的石碑。大同府学的教谕周桐正在石碑前讲解:"谢大人不让刻他的名字," 他的目光扫过听讲的生员,"说功劳该归新制,归守规矩的百姓。"
玄夜卫的小旗官张成偷偷躲在祠外,他的父亲曾是飞鹰厂的死士,因拒杀边军被李嵩毒杀。此刻他望着石碑,突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盐引 —— 那是父亲死前藏在他襁褓里的,上面还留着飞鹰纹的残痕。"现在的盐引,干净了。" 他对着石碑轻声说,仿佛在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林锐带着几名士兵来祠前祭拜,他们的甲叶上还沾着长城的尘土。"不是谢大人,我们还在吃掺沙的盐。" 老兵王勇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将一小袋新盐放在供桌上,"这是昨天刚领的,够吃三个月。" 盐粒落在桌上的声音,像极了当年他们在长城上盼望补给的心跳。
新铸的青铜鼎就放在生祠偏殿,鼎身刻着新三法司堂官的誓词,"凡违新制者,无论亲疏,一律弹劾" 的字样被香火熏得发亮。刑部尚书陈文的笔迹刚劲,户部侍郎张恪的笔画严谨,大理寺卿林锐的字迹带着军人的果断,三种笔迹在 "法" 字处交汇,形成一个奇特的结。
周桐给生员们讲解这个结:"这叫 ' 三司同心结 '," 他指着结的三个分支,"刑部掌刑,户部掌钱,大理寺掌法,本是各司其职,却在 ' 法' 字处拧成一股,这才是谢大人要的制衡。" 生员们的笔尖在纸上摹写着,鼎中的香火突然噼啪一响,火星溅在 "法" 字上,像是在灼烧着什么。
范瑾也来祠中上香,他的袖中藏着祖父范永斗的悔过书,是在抄家时发现的。"若当年有这样的规矩,祖父或许不会走上绝路。" 他对着无字木主深深一揖,转身时撞见赵衡,两人目光交汇,没有言语,却都明白 —— 新制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不让悲剧重演。
大同知府李谦的《边民舆情录》里,记着这样一段话:" 德佑十八年秋,马市纠纷较去年减少八成,其中宗室与晋商引发的纠纷降为零。"他在这段话旁批注:" 非民不敢争,是争有其道,不必铤而走险。"
一位卖胡饼的老汉将饼递给巡逻的士兵,饼里多夹了块羊肉。"以前见着玄夜卫就躲," 老汉的皱纹里堆着笑,"现在知道他们是来护着我们的。" 士兵们的笑声在晨雾中散开,惊飞了神像上的几只麻雀,麻雀的影子掠过 "民心即天心" 的石碑,像在为这句话盖章。
李谦合上《舆情录》,望着生祠前络绎不绝的百姓,突然明白谢渊为何拒绝塑像 —— 百姓祭拜的不是谢渊这个人,是谢渊带来的 "公正"。这种公正像马市的青石板,踩上去踏实;像新制的盐引,用起来放心;更像长城的砖石,能挡住所有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