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399章 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

卷首

《大吴刑法志》载:" 罪臣临刑呼冤,历代有之。或真冤,或伪诉,辨之者,非独恃证,更赖君心明。"德佑十八年冬,太和殿的铜鹤吐着白汽,王林的血痕在青砖上蜿蜒如蛇,与谢渊案头的铁证形成诡异的对峙 —— 盖因证物虽铁,难破帝王" 法祖 "之心;表演虽假,却戳中朝堂" 维稳 " 之虑。

"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

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大吴会典?刑狱门》载:" 凡大辟囚临刑,许陈冤三次。然真伪之辨,非独赖证物,更在察其色、听其声、析其心。"德佑十八年冬,太和殿的铜鹤凝着冰碴,王林的血痕在金砖上洇开,与谢渊眼中的寒芒形成无声的角力 —— 盖因王林以" 忍 "藏" 狡 ",步步为营;谢渊以" 痛 "砺" 冷 ",寸土不让;而御座上的权衡,终在" 法祖 "与" 护法 " 间摇摆不定。

王林的素色囚服在丹墀上跪出褶皱,衣襟内侧的金箔被体温焐得发烫。这金箔薄如蝉翼,是用他私藏的 "马蹄金" 熔铸的,按《大吴内官规制》,诏狱提审需经尚宝监太监押解,这金箔正是为打点李德全准备的 —— 他算准了太监指尖的触觉比眼睛更敏锐。

额头的血痂第三次叩碎时,血珠溅在龙纹地毯的 "海水江崖" 纹上,像极了他私铸伪币上的朱砂印记。"陛下!" 他的哭声突然转急,带着刻意练习过的颤音,"镇刑司指挥使赵显拿幼子要挟,说 ' 签了密约,保你全家性命 '!" 袖中飞出的《要挟信》在空中展开,泽州桑皮纸的纤维在烛火下清晰可辨 —— 谢渊的人昨夜刚从泽州纸商处查实,这纸是王林党羽用三百两银子加急定制的,墨迹里还掺了瓦剌的 "防风沙油",摸上去有细微的滑腻感。

"此信墨迹浮于纸表," 陈文的朝靴重重踏在金砖上,"按《大吴文书式》,官府文书需用 ' 入木三分 ' 的力笔,此信却笔锋虚浮,显系伪造!" 王林却比谁都快,猛地将信纸按在烛火边缘,火舌舔过之处,立刻显出 "分润三成" 的暗纹。"陛下请看!"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逼出更多泪水,"这是镇刑司的勒索!"—— 谢渊的指尖在袖中掐出红痕,他分明记得,王林账房先生的笔迹,就爱在 "成" 字最后一笔带个弯钩,与暗纹的笔迹分毫不差。

王林怀中的玉如意突然坠地,瓦剌寒水石的碎片在金砖上弹起,其中一块带着 "泰昌御玩" 刻款的残片,正落在德佑帝的龙靴旁。"臣罪该万死!" 他的额头重重磕下,血溅在残片上,"竟让此等疑物污了陛下圣目!"—— 这一摔,既销毁了宝石的异域特征,又将 "先帝御赐" 的印象钉在皇帝心头。

谢渊上前一步,拾起最大的一块碎片:"陛下,此石硬度赛过羊脂玉,按《元兴矿物谱》,瓦剌寒水石可划动玻璃,而先帝御赐的羊脂玉绝无此性。" 他示意侍卫取来玻璃镜,碎片划过镜面,立刻留下一道裂痕。王林却已哭得喘不过气:"谢大人是说先帝识人不明吗?" 这话像根毒刺,扎在德佑帝 "敬天法祖" 的软肋上 —— 自他登基,太皇太后就常念叨 "不可改先帝旧制",此刻王林的话,恰好呼应了宗室的论调。

德佑帝的目光在残片与《泰昌实录》间游移,实录上 "王林可用" 的朱批墨迹已淡,却仍清晰可辨。谢渊突然朗声道:"先帝若知其通敌,必诛之!" 王林却抢在皇帝开口前哭喊:"臣愿以余生守陵,赎先帝知遇之恩!"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李德全微微点头 —— 这是约定的信号,表明皇帝已动恻隐之心。

当陈文念出 "私藏盐引二十万" 时,王林突然扯开衣襟,粗麻线勒得他锁骨处显出红痕,线端的三枚兵符在烛火下泛着锈光。"臣将盐引尽数兑换军粮,"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藏于大同卫 ' 威远仓 ',兵符为凭!"

谢渊立刻翻开《大吴军制?仓储篇》:"威远仓属 ' 边储重仓 ',开仓需兵符、太仆寺勘合、守将印信三证,缺一不可。" 他让人呈上大同卫的《仓储月报》,德佑十七年至今的记录里,从未有 "王林捐粮" 的记载。王林却早有后手,目光扫向班末的大同卫监军周岳 —— 周岳的父亲曾是王林的部将,此刻正按约定轻轻颔首。"定是周监军可证!" 王林哭喊着,"去年冬臣亲自押粮至威远仓,周监军在场!"

周岳出列时,玄夜卫百户赵衡的手已按在刀柄上。他昨夜刚从王林府中搜出《周岳受贿录》,上面记着 "银五千两,许诺晋阶",墨迹未干。但谢渊用眼色制止了他 —— 皇帝正盯着兵符上的 "大同卫" 刻字,那是泰昌年间的旧符样式,与先帝南巡时赏赐的兵符同款,显然触动了 "法祖" 之心。

德佑帝的朱笔悬在《定罪疏》上,"凌迟处死" 四字被冕旒的珠串遮了一半。案头的《泰昌南巡录》翻在 "王林护驾" 那一页,上面画着简笔插画:王林手持长戟挡在先帝马前,箭矢从耳边飞过。这插画是翰林院画师当年的写实之作,此刻却成了王林的 "免死牌"。

"泰昌朝旧臣," 皇帝的指尖划过插画,"如今只剩王林与代王了。" 他的目光掠过阶下的宗室,代王萧灼虽被削爵,但其党羽仍在朝堂 —— 上月宗人府的密报显示,宗室中有七成同情王林。李德全适时凑到耳边:"陛下,王林门生故吏占京官三成,若骤杀之,恐六部瘫痪。" 这话戳中了德佑帝的隐忧 —— 他登基未满五年,根基未稳,最怕 "朝堂动荡"。

谢渊突然将一叠卷宗摔在案上,最上面是《大同卫冻饿士兵名录》,十七个名字上都按着血指印。"陛下," 他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这十七人,皆因王林私铸伪币、克扣军饷而死!" 卷宗里掉出一张画像,是盐工赵五瞎眼的女儿,画旁写着 "劣质盐致盲,年方七岁"。德佑帝的朱笔抖了一下,却终未落下 —— 太皇太后的懿旨还在案头,"宜宽宥旧臣" 四字墨迹未干。

王林哭喊 "愿捐家产赎死" 时,李德全呈上的清单薄如蝉翼。"银三万两,田五十亩"—— 谢渊的人早已查得,王林在苏州的 "王记当铺" 单是铺面就值银二十万两,江南的七处盐井年产盐引十万,折合白银百万。"此清单不及赃款十分之一!" 谢渊的指节叩着案几,"按《大吴刑律》,欺君者加罪三等!"

王林立刻掌掴自己,脸颊瞬间红肿:"臣该死!漏算了祖宅!" 补充的清单上添了 "祖宅一区",却是京郊的破旧小院 —— 他真正的祖宅在无锡,占地十亩,藏着他转移的七成赃银。户部尚书张恪突然出列:"陛下,王林既愿补捐,可从轻发落。" 他的袖口沾着盐粒 —— 谢渊的人查到,他的侄子正掌管王林的无锡盐井,每月分润五千两。

德佑帝望着两份清单,突然问王林:"你可知罪?" 王林的额头重重撞地:"臣知罪!只求守泰昌陵赎罪!" 泰昌陵在昌平,离代王旧部的封地仅五十里,谢渊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标注,心中冷笑 —— 这哪里是赎罪,分明是去联络余党。

殿外的风雪突然变大,吏部侍郎王显的朝珠 "啪" 地一声错位,第三颗珠子卡在第四颗与第五颗之间 —— 这是王林党羽约定的 "附和" 信号。"陛下," 王显出列时,袍角扫过地砖的裂痕,"王林虽罪重,然念其护驾有功,可废为庶人,永守皇陵。" 他身后立刻站出八位官员,都是泰昌朝的 "老人",当年都收过王林的 "炭敬",《玄夜卫党羽录》上记着他们的名字,墨迹已浓得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