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卷首
《大吴矿冶考》载:" 涿州铁矿,元兴年间开佑六年封矿,然私采不绝,皆因矿砂可制磁石,为镇刑司诏狱秘器。" 德佑十六年冬,代王府夜宴,一杯酒液漫过桌面,竟牵出三年前王林私矿大案,盖因铁砂纹路如指纹,纵岁月流转而痕不灭。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林缚的酒壶突然从指间滑落,青铜壶底在紫檀桌面上砸出闷响,酒液如银蛇漫过杯盏。他慌忙去扶时,袖口扫过谢渊案前的磁石 —— 那是都察院查抄王林私矿时缴获的矿核,此刻突然在代王的酒杯底吸起细如发丝的铁砂,聚成扭曲的纹路。
"大人您看!" 林缚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震颤,指尖点向铁砂勾勒的图案,"这纹路与涿州矿的铁矿石拓本," 他偷瞥代王骤变的脸色,"分毫不差。" 谢渊的指腹抚过杯底,铁砂随指尖移动,显露出更细密的回纹 —— 那是王林私矿特有的防伪刻痕,当年案卷里画过一模一样的图样。
代王的指节在案下攥得发白,金盏里的酒液晃出涟漪,映出他眼底的慌乱。林缚知道,这 "失手" 摔壶的计策成了,方才谢渊递来的眼色里,藏着的正是 "借酒验伪" 的指令。
谢渊将磁石在杯底缓缓拖动,铁砂组成的纹路逐渐清晰,竟与都察院封存的《王林私矿案卷宗》里的矿样图完全重合。"涿州铁矿自泰昌年间封禁," 他的声音平稳如石,"按《大吴矿冶律》,私采者斩,私运矿砂者流三千里。"
兵部尚书突然插话,象牙箸敲着桌面:"谢大人未免牵强!" 他指着铁砂,"边地酒器常用铁胎,沾些矿砂何足为奇?" 林缚立刻从怀中掏出羊皮纸,上面是三年前抄没王林矿洞时的纹路拓片,"尚书请看," 他将拓片覆在杯底,"这处 ' 王' 字暗纹," 指尖点向铁砂聚集处,"除王林矿,天下无二。"
光禄寺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三年前曾任涿州知府,正是他签发的 "矿洞封禁" 文书,此刻额角的冷汗正顺着皱纹滑落。
谢渊的目光扫过满座官员,最终落在代王身上:"三年前王林伏诛,其矿洞却未回填," 他的指节叩着桌面,"当时结案文书称 ' 矿砂已尽数销毁 '," 突然提高声音,"敢问王爷,这酒杯里的铁砂," 顿了顿,"从何而来?"
代王的金盏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湿袍角:"谢渊!你敢用陈年旧案构陷本王?" 他的侍卫手按刀柄,林缚却注意到代王的指尖在颤抖 —— 方才铁砂显形时,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玉带,那动作与王林案中私藏矿砂的掌柜如出一辙。
谢渊缓缓展开《涿州矿脉图》,磁石吸附的铁砂在图上聚成红点,恰好是王林矿洞的位置:"这不是构陷," 他的声音冷如矿泉,"是旧案未清,余孽仍在。"
代王突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酒气:"谢大人真是好记性," 他夹起一块鹿肉,"王林案审结时,本王正在宣府练兵," 眼神扫过兵部尚书,"李尚书可作证。"
兵部尚书立刻躬身:"确是如此,当时代王与臣同巡边," 他的朝珠缠错了圈数,"涿州之事,王爷从未插手。" 林缚突然问:"敢问尚书,三年前腊月十三,您身在何处?" 尚书的笑容僵在脸上,那正是王林矿洞最后一次出砂的日子,案卷记载当日有位 "李姓高官" 入洞验货。
谢渊的指腹在磁石上摩挲,铁砂沾在指尖如血色:"《大吴会典》载,边将离汛需奏报," 他望向代王,"王爷的奏报里," 顿了顿,"可没提去过涿州。"
户部侍郎突然举杯:"谢大人有所不知," 他故作老成地摇晃酒盏,"大同、宣府的铁矿都与涿州同源," 指节敲着杯底,"铁砂纹路相似不足为奇。"
林缚早已备好矿样,闻言立刻将三块矿石摆在案上:"侍郎请看," 他用磁石依次靠近,"涿州矿砂含铁量七成," 磁石吸起的铁砂堆如小山,"大同矿仅三成," 铁砂稀稀拉拉,"宣府矿更不足两成。" 他举起代王的酒杯,铁砂聚成的团块比涿州矿样更沉,"这杯底铁砂," 冷声道,"是提纯过的矿精。"
侍郎的脸瞬间涨红,他三年前曾任户部矿冶司主事,正是他签发的 "涿州矿砂尽数销毁" 的文书,此刻杯中矿精无疑是打了他的脸。
代王的长史突然上前,捧着一个锦盒:"谢大人劳苦," 盒中是整块和田玉,"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他的指尖在谢渊手背轻叩,"涿州之事,不如交与地方官再审?"
谢渊推开锦盒,玉块与桌面碰撞的脆响格外刺耳:"长史可知《宪纲》?" 他的目光如矿灯直射对方,"风宪官不受私馈," 顿了顿,"更不徇私情。" 长史的脸色白如纸,他袖口露出的刺青 —— 半枚飞鹰纹,与王林案中镇刑司缇骑的标记相同。
林缚突然 "失手" 撞翻锦盒,玉块滚落时,他瞥见盒底刻着 "泰和号" 三字 —— 正是代王长史掌管的商号,三年前曾从王林矿洞运走十车 "废料"。
林缚借收拾碎玉之机,将杯底铁砂收进油纸袋,指尖沾着的矿粉在烛火下泛着青蓝。"大人," 他低声对谢渊道,"这矿砂掺了琉璃粉," 与王林案中镇刑司缇骑的箭簇成分一致。
谢渊想起案卷记载,王林曾为镇刑司特制 "磁石箭",箭头覆以涿州矿砂,中箭者血肉会被磁石吸附。他突然看向代王的左臂,那里的袍袖比右臂略厚,仿佛藏着什么伤痕。
"王爷的箭术想必精湛," 谢渊举杯示意,"不知三年前腊月," 目光停在代王左臂,"可曾射过猎?" 代王的手猛地按住袖口,长史慌忙打岔,却没注意林缚已将矿砂样本藏进靴筒。
林缚借口如厕离席,直奔代王府书房。书架第三层的《边军武备志》里夹着一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 "泰和号" 的运货记录:"德佑十三年腊月十三,涿州至宣府,铁料十车,收方冯。"
"冯" 正是镇刑司指挥使冯某,三年前主管诏狱兵器。林缚将账册页角撕下时,窗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纸角藏进《矿冶考》的书脊 —— 那是谢渊嘱咐他若遇急情藏物的地方。
回到宴席时,他的靴底沾着书房的香灰,与王林案中镇刑司缇骑靴底的香灰成分相同,那是涿州特有的柏木香。
林缚在回廊撞见送酒的老仆,对方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疤痕 —— 与王林矿洞的锻工标记一致。"老丈," 他递过一块碎银,"三年前您在哪当差?" 老仆的手抖了一下,酒壶差点落地:"在... 在涿州矿上烧炭。"
"听说矿洞塌过一次?" 林缚追问,老仆的声音发颤:"是... 是十三爷下令炸的,说要封矿," 他突然捂住嘴,"小人什么都没说!" 十三爷正是代王的乳名,王林案的卷宗里提过,矿洞坍塌前夜,有位 "王姓贵人" 亲临现场。
林缚回到席间时,谢渊正与代王争论《矿冶律》,他悄悄将老仆的话写在掌心,借着敬酒之机展示给谢渊 —— 那掌纹与杯底的铁砂纹路,竟有几分神似。
谢渊突然转向宣府知府:"李大人," 他的指节叩着桌面,"宣府卫三年前的骡马运力账册," 顿了顿,"可还在?" 知府脸色煞白,支吾道:"兵荒马乱,怕是... 遗失了。"
"巧了," 谢渊从袖中掏出抄本,"都察院查边军时留了底," 他指着 "德佑十三年腊月" 的记录,"十三日那天,卫里少了十匹快马," 目光扫过代王,"说是 ' 王爷借调 '。"
代王的喉结滚动:"借马运粮罢了。" 林缚突然插话:"粮车重三百斤,矿车重六百斤," 他指着代王的马厩方向,"王爷的 ' 踏雪 ' 马掌磨损程度,更像拉过重载。"
谢渊提议观代王的箭术,靶场的箭囊里插着一支残箭,箭头缠着的铁线在阳光下泛着磁光。林缚将磁石靠近,铁线立刻绷紧 —— 这是涿州矿砂特有的强磁性。
"此箭倒是特别," 谢渊拔箭细看,箭杆刻着 "泰" 字,与王林的 "泰记铁铺" 标记相同。代王脸色骤变:"这是... 战利品。" 谢渊却笑了:"王林的铁铺从不做军箭," 他折断箭头,里面的铅芯刻着 "冯" 字,"除了镇刑司,谁会用这种箭?"
兵部尚书突然喊停比试,说天色已晚,林缚却注意到他悄悄将一支同样的箭藏进袖中。
谢渊翻出《大吴矿税志》,涿州矿每年应缴的 "铁课" 在德佑十三年突然减半,户部批注是 "矿脉枯竭"。"可当年的私矿出砂量," 他指着账册,"是官矿的三倍。"
代王的长史慌忙解释:"那是虚报产量。" 林缚却呈上从书房找到的税银收据,上面的 "代王府收讫" 印章,与矿税银库的入库印记完全一致。"王爷不仅私采," 谢渊的声音冷如冰霜,"还偷漏国税,与王林分赃。"
镇刑司指挥佥事突然带着缇骑闯入,腰间的飞鹰纹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寒光:"奉冯大人令," 他的刀鞘拍着桌面,"请谢大人回镇刑司问话," 目光扫过林缚,"这小子形迹可疑,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