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南风家之行【四】
南宫月儿的银白长发如瀑般暴涨，每一根发丝都迸发出星辰般的光辉。发梢间流淌的星芒交织缠绕，逐渐凝聚成一对半透明的光之翼。那翼膜薄如蝉翼，却流转着蛟鳞般的纹路，将顾如玖和南宫月儿紧紧包裹其中，如同一个发光的茧。“走！“
随着南宫月儿一声清越的蛟吟，光翼猛然展开。刹那间，狂风骤起，两人的身影如流星般冲天而上。顾如玖在急速升空中最后回望——
星枢阁的穹顶在视野中急速缩小，如同一枚正在闭合的邪恶眼瞳。透过渐渐合拢的星纹屏障，她清晰地看见：
南风镜单膝跪在血泊里，十二道星光凝成的锁链贯穿他的手腕、脚踝、肩胛等要害大穴。每一根锁链都连接着一位长老手中的星盘，正在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灵力。最触目惊心的是南风玄夜的星杖——杖尖抵在南风镜眉心，一团银蓝色的光雾正被强行抽离。
那些光雾中闪烁着记忆的碎片：
七岁的南风镜抱着五岁的南宫月儿坐在观星台上，手指轻点夜空中的北斗：“那颗最亮的是天枢星，月儿要记住……“
十五岁的南风镜张开双臂挡在妹妹身前，三道天雷劈碎了他的护心镜，他却笑着抹去嘴角血迹：“柒柒别怕……“
最后一个画面，是昨夜的星镜阁前。南风镜将本命星扇递给顾如玖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决然……
“不——！“
南宫月儿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光翼剧烈震颤。顾如玖急忙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却摸到满手温热的液体——那是南宫月儿的眼泪，每一滴都在空中凝成珍珠，内里封存着细小的星芒。
南宫月儿的光翼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银河轨迹，银白长发如愤怒的蛟龙般狂舞，发梢甩落的星芒如同破碎的泪滴，在云层间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顾如玖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能清晰感受到她体内那股狂暴的蛟族之力——那力量如同被困三百年的怒涛，正在她纤细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奔涌都让光翼剧烈震颤。
“月儿！冷静下来！“
顾如玖的厉喝混着金莲清光直贯南宫月儿灵台。少女浑身一颤，悬浮在周身的泪珠珍珠同时定格——每颗珍珠内部都映照着不同的画面：南风镜被星链贯穿的右肩、南风玄夜冷漠的蛟瞳、十二位长老手中不断转动的星盘……最中央那颗最大的泪珠里，赫然倒映着南风镜被抽取记忆时，嘴角那抹释然的笑。
“南风家……“南宫月儿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清亮的少女嗓音里混着灵月公主空灵的回响，“从来只把我们当器物……“她抬手接住一颗泪珠，里面的影像突然变成幼时的南风镜抱着她躲避星淬的场景，“哥哥他……从小就替我承受了那么多……“
光翼突然剧烈抖动，险些将两人甩出云端。顾如玖这才发现南宫月儿的右手正在蛟化——指甲伸长成利爪，皮肤覆上细密银鳞。更可怕的是她左眼角正缓缓滑落一滴血泪，那血珠坠落后竟化作一只微型的紫晶蝶，蝶翼上清晰浮现着南风世家的星纹家徽！
顾如玖心头如压了块寒冰，又沉又冷。她望着南宫月儿泪珠中映出的画面，喉间哽得生疼。这样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表面光鲜的星纹法袍下，不知藏着多少龌龊与算计。亲情骨血，在他们眼中恐怕还不如一颗能增补修为的星砂珍贵。
“至少……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轻声道，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里面装着南风镜给她的折扇——扇骨上还沾着他心口的光门之血。
忽然，远处一道异样的星芒刺入眼帘。顾如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星枢阁顶的星轨仪仍在运转，但代表南风镜的那颗命星已晦暗如将熄的残灯。更骇人的是，有七根血色丝线从其他星辰延伸而出，正如同吸血虫般缠绕吞噬着那颗星的最后光芒！
“怎么会……“
她指尖掐入掌心，金莲印记烫得像是要烧穿灵台。眼前浮现南风镜被锁链贯穿时平静的眼神，忽然明白那根本不是认命，而是早知如此的决绝！
“南风家……“顾如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金莲燃起的火星，“竟连亲生血脉都能当作祭品？“
南宫月儿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发间的光翼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雨洒向大地。在星雨笼罩处，草木瞬间枯萎，岩石浮现星纹——这是灵力暴走的前兆！
顾如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已经半蛟化，冰凉坚硬的鳞片下，血脉正以可怕的速度奔涌。她必须立刻做决定：是回头救人，还是继续逃亡？
南宫月儿忽然惨笑一声，那笑声像是碎冰坠地，清脆又刺骨。她狂舞的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回墨色，光翼也逐渐透明消散，化作细碎的星尘飘落。每一粒星尘触及地面，都会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洞。
“南风家啊……“她垂下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从来只认星轨，不认血脉。“
顾如玖心头一震。少女说这话时，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淬了毒般的恨意，有深入骨髓的悲凉，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些所谓的“星淬“仪式，那些被家族引以为傲的传承，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八岁那年……“南宫月儿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闪电疤痕，“亲眼看见三叔家的南风瑜没能通过星淬，被抽干星髓扔进废院。“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顾如玖毛骨悚然，“去年我尝试星淬时，哥哥偷偷替我承受了七成星力……“
远处星枢阁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将半边夜空染成不祥的绛红色。顾如玖这才惊觉，南风世家的建筑布局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十二座辅阁如同锁链，将中央的星枢阁团团围住。而那些所谓的“命星“，恐怕都是……
“被囚禁的魂魄。“南宫月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历代没能通过星淬的族人，最终都成了维持阵法的养料。“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这次没有凝结成珠，而是直接蒸发在空气中，发出“嗤“的轻响。顾如玖这才注意到，南宫月儿周身开始浮现细密的裂纹，就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那是灵力透支到极限的征兆。
顾如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颗悬浮的泪珠珍珠，南宫月儿的指尖轻触其表面，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珍珠内的星芒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然顽强地映照出星牢内的景象——
南风镜被囚禁在一座完全由陨铁打造的漆黑牢笼中，十二道星纹锁链如活物般缠绕着他的四肢。每一道锁链都连接着墙壁上的星盘，正不断抽取着他体内的星髓。可诡异的是，他苍白的面容上竟带着一丝近乎从容的冷静，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等等……“顾如玖突然按住南宫月儿的手腕，“他在说话！“
两人屏息凝神。珍珠内的南风镜嘴唇微动，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名字。那口型分明是——
“柒柒。“
南宫月儿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的绝望瞬间被希望点燃：“七姐！七姐还在闭关！“
顾如玖突然想起南风镜心口光门被撕裂时，有几缕星芒悄悄流向了西北方向——那里正是南风世家闭关禁地的所在！
“你七姐……“顾如玖快速回忆着传闻，“就是那个为救凡人硬抗天雷的南风柒柒？“
南宫月儿重重点头，发梢残留的星芒随着动作洒落：“七姐的修为……“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早就突破了星宗境界。父亲一直将她囚在禁地，就是因为……“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西北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汇聚起厚重的雷云，云层中电光如蛟龙翻腾！
南宫月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是……柒柒姐姐……“
“上次从虚空秘境回来后，她一直重伤在闭关……“
顾如玖心头剧震，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南风玄夜对南宫月儿近乎偏执的控制，南风镜不惜撕裂心口光门也要保全妹妹的决心，星轨仪上那两颗始终纠缠的命星……一切线索突然串联成线。
“南风柒柒……能帮上忙吗？“她轻声问道，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西北方——那里的雷云已经翻滚成漩涡，电光如蛟龙般在云层中穿梭。
南宫月儿突然抬起头，眼中的绝望如薄冰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簇跳动的星火：“如果哥哥现在还在提柒柒的名字……“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力量，“那就说明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顾如玖的指尖触到腰间药囊里的折扇，扇骨突然微微发烫——那是南风镜留下的本命星扇！她恍然大悟：“南风柒柒才是破局的关键！“
远处的雷云漩涡突然劈下一道赤金闪电，照亮了整片夜空。在那转瞬即逝的光明中，顾如玖分明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凌空而立——她银发如瀑，手中握着的不是星杖，而是一柄缠绕着雷光的……蛟骨剑！
南宫月儿点了点头，身后的光翼彻底消散成点点星芒，如同萤火般飘散在夜风中。两人缓缓降落在陡峭的山崖上，脚下是嶙峋的黑色岩石，寸草不生。远处，星枢阁高耸的轮廓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宛如一座巨大的墓碑，镇压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星牢……“南宫月儿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在星陨谷的最深处。“她指向远处一道幽深的山隙，那里隐约有银蓝色的光点浮动，如同鬼火，“但入口处有三十六星卫日夜轮守，他们……“她的声音顿了顿，“都是被抹去神智的失败者。“
顾如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光点排列成严密的星阵，每个光点都是一名身着星纹铠甲的守卫。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头盔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沉思片刻，顾如玖忽然从药囊深处取出一枚泛着幽蓝光芒的丹药。丹药表面布满细密的鳞纹，内里似有深海流动，正是她在蛟海宫时，用敖无涯的鳞片和鲛人泪珠炼制的“幻形丹“。
“服下这个，“她将丹药一分为二，“我们能伪装成星卫两个时辰。“丹药分开的瞬间，一缕海腥味弥漫开来，隐约还能听见细微的潮汐声。
南宫月儿接过半枚丹药，指尖微微发颤：“可是星卫的气息……“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顾如玖指向她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银纹，“用你的蛟族血脉模拟星力，我来构建幻象。“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轰鸣，西北方的雷云已经蔓延至星枢阁上空。顾如玖知道，他们必须赶在南风柒柒引发骚动前潜入星牢——这是救出南风镜唯一的机会！
南宫月儿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她下意识抓住顾如玖的手腕，指尖微微发颤：“你想伪装成星卫？“
顾如玖却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望向远处星枢阁阴影下的一片荒芜墓地，那里零星亮着几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如鬼火。
“不，我们直接去找能帮我们的人。“
“谁？“南宫月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是说……“
“南风家的守墓人。“顾如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南风家再冷酷，也总有人……“她指尖轻点南宫月儿心口，“还存着人情。“
远处墓地中，一盏长明灯突然剧烈摇晃。借着那飘忽的光亮，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老者正拄着星杖，缓缓向她们所在的方向抬头——尽管相隔甚远，顾如玖却分明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直直落在她们身上。
南宫月儿突然攥紧了她的衣袖：“那是……星陨老人！“她的声音里混杂着敬畏与希望，“传说他因反对星淬仪式，被贬去守了三百年墓……“
话音未落，老者手中的星杖突然在墓碑上轻叩三下。霎时间，通往星陨谷的小径上，所有星卫齐刷刷转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星陨谷的入口处，狂风呼啸，卷起细碎的星砂拍打在崖壁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座低矮的石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边缘，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卷入深渊。石屋的门楣上刻着一行早已模糊的星纹古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痕。
屋前的空地上，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星杖而立。他手中的星灯残破不堪，灯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里面的灯火却异常顽强地跳动着，在风中始终不灭。老者仰头望着夜空，浑浊的双眼倒映着星轨，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星杖上的一道陈旧裂痕。
服下幻形丹的顾如玖和南宫月儿，此刻已化作两名身着星纹铠甲的守卫。铠甲冰冷沉重，头盔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透过细窄的目隙观察外界。她们缓步走近，金属靴底踏在星砂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站住。“
老者头也不回，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他手中的星灯突然爆出一簇火花，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那些皱纹深如沟壑，却奇异地排列成星轨的图案。
“星陨谷禁地，“他缓缓转身，浑浊的双眼却精准地锁定了伪装下的两人，“闲人勿近。“
顾如玖心头一凛。尽管幻形丹改变了她们的外表，但老者仿佛能直接看透灵魂。她注意到老者的星杖尖端正微微发亮，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奇特的星图——那图案赫然是南宫月儿幼时最常画的星辰连线！
顾如玖上前一步，铠甲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压低嗓音，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星轨偏移，命盘将乱。“
老者的身形骤然僵住，手中的星灯“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细缝。他缓缓转过身来，灰白的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翻涌的雾气，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秘密：“……谁教你的这句话？“
顾如玖没有立即回答。她缓缓从怀中取出南风镜的折扇——扇骨上还残留着心口光门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当她将折扇轻轻展开时，扇面上浮现出南风镜用本命星砂写下的四个小字：
**“星陨为证“**
老者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枯瘦的指节敲击星杖，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果然……那孩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侧身让开，星杖在地上划出一道银线。石屋后方，一条被星砂掩埋的小径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那些埋在砂砾下的，竟是无数颗细小的星髓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