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芳华易逝(第2页)
雨萱用力抿了抿唇,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刺痛压回心底最深处。
她甚至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符咒上。
可怜他? 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能让白镜死的如此痛苦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可怜。
当白镜在冻土深处发出最后一声破碎的痛吟,彻底沉入永恒的死寂时,那层笼罩天地的「永恒」禁制如冰雪消融般瓦解了。
能量潮汐退去的瞬间,张玉汝浑身剧震,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线从他体内被生生抽离。
最先垮掉的是他的脊背。
原本如松般挺拔的肩线猛地塌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弯了脊椎,高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佝偻下去,后腰弯成一道僵硬的弧线,仿佛再也撑不起自己的重量。
他扶着冰柱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肘部缓缓下沉,直到整个上半身几乎要贴在冰冷的柱壁上。 墨色纹路彻底隐去的皮肤正以惊人的速度松弛。
眼角的皱纹像被人用指腹强行揉出来的沟壑,顺着颧骨往下蔓延,在嘴角堆出深深的褶皱;原本紧致的下颌线变得模糊,皮肤松垮垮地垂着,连吞咽都显得吃力。
不过几息的功夫,鬓角的青丝便被霜雪染透,接着是
额前的碎发,最后连头顶的发旋都褪成了苍苍的白,几缕湿发粘在凹陷的太阳穴上,更显枯槁。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开始肿大变形,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蜷曲着,像是被岁月抽干了血肉,只剩下嶙峋的骨节裹着层薄皮。
指甲泛着青灰,嵌在冻得发僵的皮肉里。
方才还能支撑身体的双腿,此刻膝盖打着颤,像是随时会折断的枯枝,让他整个人矮了大半截,二十岁出头的挺拔身姿,竟在这片刻间被碾成了六七十岁的佝偻模样。
有细碎的冰碴落在他花白的发间,他却连抬手拂去的力气都没了。
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吐气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那消散的能量,彻底沉入这片与他一同老去的冻土。
这种变化自然是引起了雨萱等人的注意, 雨萱望着张玉汝佝偻下去的背影,睫毛轻轻颤了颤,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叹息混着冰原的寒风,刚出口就散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袖角,终究还是松开来——既没上前,也没开口,仿佛只是看了场与己无关的落幕戏。
雷鸣却不同。他往前挪了半步,靴底碾过冰碴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眉头拧成个疙瘩,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在张玉汝摇摇欲坠的背影上扫来扫去,像头盯着猎物的狼。方才还因张玉汝威压而发白的指节,此刻正缓缓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干掉他……”这念头像毒藤般缠上心头。
他喉结滚了滚,目光掠过张玉汝花白的鬓发、松垮的脊背,还有那扶着冰柱都在打颤的手——这哪还是那个能翻覆天地的强者?
分明是风中残烛,轻轻一吹就灭。
若此刻动手,功劳簿上定能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前一刻被对方气场压得几乎窒息的恐惧还没散尽,他脚边的冰面还留着当时被震裂的细纹,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撞得噼啪作响,让他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丁璎珞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将雷鸣那副蠢相看得一清二楚。
她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冷笑,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屑地蜷了蜷。
蠢货!她在心里骂道。
也不看看张玉汝敢在这时候翻找遗物,是真的油尽灯枯,还是留有后手?
这些暗流涌动,张玉汝全未放在心上。
他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耗了足足三息,才将弯下的动作完成——背脊弯成个僵硬的弧度,膝盖发出“咯吱”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枯瘦的手指在白镜冰冷的衣襟上摸索,动作慢得像在拆解精密的仪器,指尖偶尔碰到冻土上的冰粒,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
良久,他从白镜破碎的衣襟里抽出两样东西。一是碎空镜,镜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边缘崩碎了大半,原本流转的光泽彻底熄灭,只剩块灰蒙蒙的残片;二是玄霜云珀,那层曾氤氲如雾的白霜褪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暗沉的琥珀底色,像块蒙尘的石头,连最后一点微光都敛了去。
他捏着这两样东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却再没多余的动作。冰冷的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他脸上,他连闭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张玉汝佝偻的脊背刚转了半圈,身后便炸响一声怒喝,震得冻土上的碎冰都簌簌发抖:“贼子休走!把我自然教会的宝物留下来!”
雷鸣的吼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盯着张玉汝那随时会栽倒的背影,方才所有的犹豫都被贪念碾碎——这般风烛残年的模样,纵使有诈,又能剩下几分力气?
错过今日,再难有这等摘桃子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引动天雷。
铅灰色的云层里瞬间炸开刺目的银光,万千道银白色的雷霆如虬龙乱舞,在半空交织成一张巨网,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张玉汝的后心狠狠劈落。
冰原上霎时亮如白昼。张玉汝那苍老佝偻的背影在煌煌雷光中缩成个单薄的黑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雷霆碾成齑粉。
雨萱在远处蹙紧了眉,丁璎珞则冷眼看着。
可那雷霆落在张玉汝身上的刹那,却像撞上了无形的屏障。
噼啪作响的电光在他肩头、后背炸开,却没能留下半分焦痕,反倒像被冻住的流水,一道道僵在原地,银亮的弧光在他褪色的衣袍上明明灭灭,最终竟化作细碎的光点,簌簌落在雪地里。
张玉汝的脚步没停,甚至没晃一下,依旧用那种近乎拖沓的速度往前挪着,枯瘦的手捏着那两件残物,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黑。
“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了!”
雷鸣的声音发飘,却故意喊得更响,像是要借着吼声压下心底的寒意。
他猛地纵身跃起,周身雷光暴涨,整个人化作一道银紫色的闪电,带着雷部神明般的威势直扑过去,掌间雷蛇吞吐,眼看就要拍在张玉汝后心。
就在雷光及体的瞬间,张玉汝那只垂在身侧的枯手忽然动了。
那只手像是从千年寒冰里捞出来的,皮肤皱缩如老树皮,指骨嶙峋得仿佛一折就断。
可它穿过层层炸响的雷电时,那些狂暴的雷光竟像遇到了克星,纷纷向两侧退避,露出一条毫无阻碍的空隙。
雷鸣只觉眼前一花,脖颈便被那只枯手轻巧地扼住——指腹冰凉如铁,力道却重得像被山岩压住。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雷光在周身疯狂窜动,却连对方半片衣袖都烧不着。
瞳孔里映出张玉汝那张布满皱纹的侧脸,灰白的发丝垂在颊边,遮住了大半眼神,只露出下颌线绷起的冷硬弧度。
“嘎巴——” 脆响在寂静的冰原上格外清晰。
雷鸣周身的雷光骤然熄灭,像被掐灭的烛火。
他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不可置信,身体却软软地垂了下去,被那只枯手随意地松开,重重摔在冻土上,激起一片碎冰。
张玉汝缓缓收回手。
指尖还沾着雷鸣颈间的温热血珠,却在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凝成了暗红的冰粒。
他依旧没回头,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没乱,只是那佝偻的背影在风中晃了晃,像是刚才捏碎的不是一条人命,不过是掐断了一根碍事的冰棱。
丁璎珞在远处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雨萱的叹息比先前更重了些,目光落在张玉汝那蹒跚却再无人敢拦的背影上,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