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 86 章 影婚(四)(第2页)

  独公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立刻落下墙去查看。

  小妇人翻了个面,躺在落叶堆里,两手按着胸口,好似疼痛难忍一般滚来滚去,口中呻.吟,是标准的中毒之态。

  独公子蹲在她身边,想伸手去触碰,却又收回,只握住那只湘妃笛的一端,用另一端轻轻触及她的额头。

  香妃笛的底端慢慢地变成白色。

  “酒中无毒。”独公子收回竹笛,神色也放松下来,“洗髓酒性烈,小姐平时大约不常喝酒,你可能是……醉了。”

  “不可能,真的有毒。”苏奈双手捏住了喉咙,她感觉那团难忍的烈火已经烧到了喉咙,尾巴直挺挺地翘着,一对布鞋还在地上乱蹬,“你就是暗害奴家!”

  独公子两指相并,触及她的额头,好像有一缕白光沿着手指注入她的身体,令她受到安抚,眼皮一合便睡下。

  汗湿的发丝打着卷贴在她发红的脸上,属于女冠的青色道袍套在苏奈身上,风流尽显,根本看不出清心寡欲之态。

  方才她挣扎时衣襟松散,独公子拈诀时,忽而注意到苏奈脖子上挂的一串檀珠,没入衣领之内。

  世上从不见女子敢将佛珠这样贴身挂在脖颈上。深色的佛珠,雪白的皮肤,很有不可说的诡艳挑衅之态。

  但她只是一只山野红狐,不懂这些实在情有可原。

  独公子靠近,拿香妃笛轻轻勾起佛珠。

  想不到苏奈忽然诈尸,扭头咔嚓一声咬裂了香妃笛,口中还嚷道:“不许抢小和尚送奴家的佛珠!”

  独公子活生生被吓了一跳,将裂开的笛子放在一旁,望着脸色酡红的小妇人,不禁笑道:“小姐确定是小和尚送你的?”

  苏奈已经全然遗忘她当时是如何从不能动弹的通悟和尚手腕上扒拉下来这串佛珠,戴在自己手上,而通悟只是没管她要回来罢了。她闭着眼,不依不饶道,“就是小和尚送给奴家的,不能抢的。”

  “他若主动送你这个,”独公子强行将她颈上的佛珠取下,拿起她的手腕,将佛珠绕了两圈,又将袖子拉下来遮住,声音清冷如雪,“那便是他破戒了。”

  “起来罢,衣襟要弄脏了。”独公子柔和道。

  苏奈如磐石一般不动弹,正因她还坚信着自己中毒已深,即便独公子已为她平息洗髓酒引来的烈火,她还是直挺挺地躺着,腿脚僵直。

  独公子叹息一声,俯身自地上抱起了苏奈。

  那瞬间,他感觉到一条毛茸茸又暖洋洋之物自然地盘上他的手臂,似依恋一般,狐狸尾巴如藤蔓缠住了他。

  他记得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按理说,千万历日,冥冥之中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晰地记得,自然也记得红毛狐狸被宋玉追逐,跳进他怀里的刹那,皮毛的湿、热与满。

  独公子面色平和,抱着苏奈穿过无数低矮的墓碑,在他的衣摆飘过后,有几个无头尸体爬过来,训练有素地将地上掉落的首饰捡起来,分门别类地整理进箱中。

  清风拂在鼻尖上,有些痒,苏奈睁开眼,感觉神智慢慢回归了些,她看着天上一弯月牙在头顶,跟着独公子的步伐缓缓地前行。

  她听到有毒公子问她:“小姐为什么这样害怕我?”

  苏奈的眼珠眨巴两下,心虚地说:“奴家也不知,可能你看起来不太像人,跟我们不一样。”

  又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独公子侧过头,缓缓问道:“哪里不一样?”

  “上次你说满月不是你的生辰,奴家问你生辰是哪一日,你说没有生辰。”苏奈道,“别说凡人,奴家可有生辰,大姊姊二姊姊臭猫都有生辰,路边的蚂蚁都有生辰。”

  独公子默然不答。

  “还有你这住处,”夜风之中,苏奈打了个喷嚏,瑟瑟然裹紧了衣裳,略带嫌弃道,“奴家的狐狸洞虽也是墓室,却料理得比你这里好得多,有枕头、被子,还有灯,就连山猫洞里都有兽皮当毯子。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墓碑,那你晚上如何睡觉,白天又如何度日呢?”

  独公子忽而驻步,却不单是因苏奈的话,更是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所有的墓碑都摇动起来,原是大地在震动。苏奈支起身,便惊见天幕咔嚓裂开个大口子,一柄巨大的蒲扇缘探了进来。

  蒲扇四下搅动,便将这绸布似的天幕撕扯得更为破败。

  苏奈吃过蒲扇的大亏,做鬼也不会错认,在惊愕之中指着它道:“那个摊主!”

  又听身后呼噜噜的声音,苏奈毛骨悚然,低头一瞧,那只黑犬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两眼发绿,像中邪一样凶恶地张开大口,马上要咬到苏奈的脚。

  千钧一发之际,苏奈从独公子怀里弹射出来,落地化为原形便跑,黑犬如影随形。

  独公子一手绽出雷电,如缰绳缠住黑犬,暂时顾不得追上去,他注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香篆,右手凝出一团白色的光晕罩住它,原本险些被风吹散的烟雾帷幕,又重新聚拢,现出鲜活的人影。

  独公子回头,黑犬被夹在两座墓碑之间,汪汪汪一阵狂吠,红毛狐狸吓得左突右冲,直接一个大跳,一头从烟幕背后扎进帷幕中,跃入红帐里没了踪影。

  烟幕变得浓厚而平稳,墓碑也停止震动,原风停浪息,狗也安静下来,不再吠叫。

  独公子闭目,化为烟雾而散。

  *

  渚上,漆黑的庙宇之中,亮起一线金光。

  那位穿布衣、戴布帽的摊主正立在供案之下,却不见往日嬉笑神态,他肃然闭目,挟住一张燃烧的符篆,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金光出现,空荡荡的供案之上,自上而下现出一座神像,正是独公子的形象。

  白衣公子盘膝而坐,左手持扇,右手持笛,衣衫堆叠,但左右脸却并不相同,左半边脸光洁柔和,右半边脸则绘有莲红色暗纹,妖冶如鬼面,隐于昏暗之中。

  左边那只蜡烛“噗”亮起来,神像的左脸被烛光照亮,慈悲皎洁如观音低眉,摊主立时跪下:“在下西洲府君祁之渚,见过神尊,请您原谅我打破您的棋子境,盖因职责所迫,不得不请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