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6托勒密的女人
“当然不是!”她不等两人回答,便自己加重了语气。
“他们又不是瞎子,看不见他的暴行;又不是聋子,听不到民间的怨声;更不是哑巴,说不出心中的不满!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支持他?因为他们早就做出了选择。”
“那些贵族,要么装聋作哑,对米尔扎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要么自欺欺人,假装米尔扎已经洗心革面,不会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要么就干脆利欲熏心,不管不顾地支持他。毕竟,谁会在乎几个流氓地痞被挖了内脏呢?在他们眼里,那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天哪……”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
“几年前,他甚至因为两个贵族家族想反抗法扎帕夏对宫廷的掌控,就活活剥了那两家人的皮!如此惨无人道,却愣是没人敢站出来吭声。”
“可到了现在,所有贵族依旧追随着他,要么是太害怕他的报复,要么是被利益捆绑得太忠诚!难道你们还看不出,反抗他是多么徒劳的事吗?”
“所以,如果你现在贸然去那里挑起战争,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向亚历山大。
“外敌已经在敲门了,我们的防线尚且不稳,你还要在这个时候挑起内战,让局势雪上加霜吗?”
“……”太后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亚历山大心上。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句句都戳中了要害,甚至让他原本坚定的想法都开始动摇,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波澜。
“伊纳亚夫人说他不会支持赞赞,那又怎么样?”亚历山大的指节在檀木椅扶手上轻轻叩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望着那些晃动的光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说到底,他对父子决斗那套把戏毫无兴趣,若核心的联盟问题能妥善解决,谁会在乎那些家族内部的血腥闹剧?
“伊纳亚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西利玛猛地从软垫上直起身,袖口的金线在光线下闪得人眼花。
“米尔扎是个把算盘打到骨头里的聪明人,他比谁都清楚——不跟我们结盟,下场就会像那些被他扔进尼罗河的女佣一样,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他绝不会伤害你们……他别无选择!”她傲慢地挥舞着手掌,仿佛在拍散空气中的尘埃,将所有质疑都斥为不值一提的废话。
颈间的珍珠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每一颗都像在附和她的笃定。
为了让这番话更有分量,王太后向前倾了倾身,枯瘦的手指在膝上攥成拳头。
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对神明起誓:“亚历山大,如果您还在犹豫……我会亲自用王徽担保,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这是我对您的承诺,赞赞大人。您尽可以用纯金把它写在羊皮卷上,让全城的人都来见证。”
“……”亚历山大的视线从窗棂移到西利玛脸上,她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细碎的光点,那是常年佩戴宝石留下的痕迹。
要说他对此无动于衷,那是自欺欺人。至少此刻,这位垂垂老矣的王太后眼里,确实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真诚,像沙漠里的旅人望着远方的绿洲。
然而,这份转瞬即逝的动容还没在心底焐热,那位始终沉默的黑人女士便嗤笑出声,声音像碎冰撞击在铜盆上。
“哼!一个能对亲兄弟挥刀的畜生……你还指望他会把王室的承诺当回事?西利玛,我原以为你比这更有脑子。”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嘴角撇出的弧度里淬着冰冷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对方的天真。
伊纳亚夫人此刻反复提起“杀兄弟”之事,绝非一时兴起。
因为在阿哈德尼亚,这四个字是刻在骨头上的禁忌,比弑君更让人不齿。
就像藏经阁里泛黄的史册所记,在几百年前的动荡年代,手足相残的惨剧曾像野火般席卷整个王国。
最终用无数具尸体垒起了如今的继承制度。而拉格姆——那种叶片泛着银灰光泽的植物,在贵族间的盛行更是让每一个孩子都成了精心期盼的珍宝,是家族谱系里最耀眼的星子。
谁家的庭院里不种着几株拉格姆?那淡紫色的小花不仅能避开意外的麻烦,更在提醒着所有人:生命如此可贵,血脉不容亵渎。
这里绝容不下兄弟相残的污垢,这一点与那个臭名昭著的奥斯曼截然不同。
听说在那里,新苏丹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处死所有兄弟,美其名曰“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
试图用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这血淋淋的暴行披上一层体面的外衣。阿哈德尼亚的老人们提起这事时,总会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骂一句“蛮夷行径”。
“……”西利玛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反驳。
她太了解伊纳亚了,此刻对方的话里裹着太多积压的怒火,像暴雨前的雷电,早已没了逻辑可言,争辩只会让自己变成引雷的导体。
而亚历山大在心里默默颔首,他确实觉得伊纳亚夫人的分析更站得住脚。
一来,他与伊纳亚相识十余年,从塞北的战场到宫廷的宴席,那份信任早已在刀光剑影和觥筹交错中沉淀成磐石。
二来,他实在不信西利玛有能力兑现这样的承诺。
就像眼下,马特拉克的土地上,阿哈德尼亚人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实权早已被那些外来的将军攥在手心。
王太后的承诺,听起来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现实的狂风熄灭。
但亚历山大选择把这些念头压在舌尖,他清楚此刻争执只是白费力气,未来这样的谈判恐怕也只会是一场场拉锯战。
他端起桌上的薄荷茶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几分烦躁。
随后换了个话题,挑了挑眉,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形的圈,陷入沉思:“法扎帕夏和他的正妻关系怎么样?”
“我们能不能从她那里找个突破口……比如,用些珠宝或者庄园贿赂她,让她吹吹枕边风,让她儿子能管得住他老子?按规矩,她应该会来参加婚礼吧?”
亚历山大如今开始将希望寄托在自己土地上的奢华享受上,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
盼着能用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宝、馥郁醇厚的美酒、精致到令人惊叹的宴席打动那位素未谋面的奥伊拉夫人。
他盘算着,只要能影响她,或许就能顺着这条线牵住米尔扎——既然这孩子连父亲的话都当作耳旁风,说不定母亲的低语能在他心里掀起些波澜。
“唉,”西利玛轻轻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捻着一方绣着金线牡丹的丝帕,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
“我觉得法扎帕夏和奥伊拉夫人已经近二十年没说过话了,她甚至都没被邀请过来参加这次集会。”
这位向来彬彬有礼的太后,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彻底粉碎了亚历山大心中刚燃起的火苗,让他那点精心筹谋的希望瞬间成了泡影。
事实上,情况比太后说的还要糟糕得多。
西利玛或许只是听闻两人关系疏远,却不知道这对名义上的夫妇,早已到了连一个屋檐都容不下彼此的地步。
每当法扎帕夏那匹熟悉的黑色骏马踏进校园,宣告他返回马特拉克的消息时。
他的正妻奥伊拉夫人要么会连夜收拾行囊,搬到几十里外的另一座城堡,那里有她亲手栽种的玫瑰园,是她避开丈夫的避风港。
要么就干脆带着贴身侍女,浩浩荡荡地回到她父亲的庄园,在娘家的庇护下,眼不见为净。
“哼!从你的幻想里赶紧醒醒吧,亚历山大!”正因如此,伊纳亚夫人的回答才像淬了火的鞭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