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伊纳亚的秘密(第2页)
那头和她一样的深红色头发,在姐姐头上却蓬乱得像一团枯草,脸上、手上和脚上满是厚厚的灰尘,还布满了细小的伤疤——那是在街头奔跑、争斗时留下的印记。
每当这时,王太后都会轻轻闭上眼睛,将那涌上心头的酸涩强压下去。她拥有了整个帝国,却再也找不回那个和她抢一块粗粮面包的姐姐了。
王太后西利玛如今垂垂老矣,回望年少时的那段岁月,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时的自已太过稚嫩,根本不懂姐姐为她撑起了一片怎样的天空。
姐姐像一株倔强的野草,将生活的风霜雨雪、世间的恶意与伤痛都尽数揽在自已单薄的肩头,只为让她能在荫蔽下少受些苦楚。
这份迟来的醒悟,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头反复切割,让她对那场夺走姐姐性命的事故更添了几分沉重的负罪感。
有时,她甚至会对着空荡的宫殿喃喃自语,若能重来,她愿意将阿哈德尼亚家族一半的荣光分给姐姐,只求能换得一丝心安,弥补那份永世无法偿还的亏欠。
在西利玛漫长的一生中,眼泪是极为吝啬的东西。除了为女儿赫尔玛落过泪,其余的泪,几乎都为那个早逝的姐姐而流。
每逢姐姐的忌日,她总会独自待在房间里,任由悲伤将自已淹没,泪水无声地浸湿衣襟。
那一天,她还会坚持禁食。并非出于宗教虔诚,而是内心的愧疚像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了她的胃,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珍馐美味。
食物的香气在此刻变得刺鼻,仿佛在嘲笑着她曾经的过错。
也正因如此,她极少向人提及自已的过去。即便偶尔谈及,也从不会为自已当年的行为辩解半分,只是平静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承认:是她,过失杀了自已的妹妹。
在这偌大的宫廷里,唯有伊纳亚夫人和她的女儿,知晓那段过往的全部细节,知晓她心底最深的伤疤。
所以,当伊纳亚夫人听到西利玛为米尔扎辩解时,并未将那话当真。这位肤色黝黑的女士眼神锐利,带着一丝急切和痛心,尖锐地反驳道:“你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啊……你并非故意的!”
西利玛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执念,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固执地说道:“我为了一块面包杀了我的妹妹!米尔扎为了权力杀了他的兄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已身上,说完这话,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猛地发泄出来。
随后,她随意地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漠:“自从太阳从东方升起,人类诞生以来,为了各种各样的缘由互相残杀的事情还少吗?我实在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你那时还是个孩子,而他已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你是一时冲动,无意中犯下的错,而他却是处心积虑,筹谋了好几个月!他为了一已私利,折磨那些无辜的女佣,只因为她们不是马特拉克人……西利玛,你不是这样的人!”
伊纳亚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用一种冷淡中又透着几分暴躁的语气,一条条列举着西利玛和米尔扎之间的不同,只希望能让自已的朋友从那种偏执的自责中走出来,看清事情的本质。
在伊纳亚夫人看来,西利玛和米尔扎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苹果和橘子那种尚可比较的差异——至少它们还同属水果。这两者之间,分明是黑与白的对立,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然而,西利玛却始终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语气冰冷而沉重:“如果他不再支持我们……你想想,我们很快就会和那些女仆一样,任人宰割。阿蒙赫拉夫特这次绝不会像上次那样温柔,他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我身为王室的女主人,在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公开支持你去对抗他呢?”
伊纳亚夫人沉默了。这确实是她复仇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她们之前已经为此讨论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以僵局告终。
但沉默过后,这位坚韧的女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明白,无论多难,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那是焦虑和愤怒交织的痕迹。她满脸不悦地看着西利玛,眼中燃烧着愤怒与愤慨的火焰。
她狠狠地责怪着西利玛在这件事上的犹豫不决,不支持自已,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最亲近的朋友背叛了一样,让她心口发堵。
也许正是看到了伊纳亚夫人眼中那深切的失望与愤怒,西利玛紧闭的眼角微微动了动,那颗被愧疚和现实反复拉扯的心,才终于稍微软化了一些。
王太后西利玛的眼角已爬满蛛网般的皱纹,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时,总能穿透鎏金窗棂,望见几十年前那片灰败的贫民窟。
那时她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乞丐,全然不知姐姐瘦弱的脊背为何总挺得那般直——直到如今垂垂老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姐姐是用自已的血肉之躯,为她撑起了一片隔绝风霜的荫蔽。
那些被野狗追咬的夜晚,那些被醉汉呵斥的白昼,那些掺着沙砾的硬面包,姐姐都像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默默把最苦的部分嚼碎了咽下去,只把勉强能入口的碎屑塞给她。
这份迟来的醒悟像淬了冰的钝刀,在每个寂静的午夜反复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对着空荡的宫殿喃喃自语时,孔雀石地面会映出她佝偻的影子,像个真正的罪人。“若能换她回来,”她枯瘦的手指抚过镶嵌着红宝石的权杖,“阿哈德尼亚一半的疆土,我都愿劈开来给她。”
可这世上最无用的,莫过于王室的忏悔——姐姐再也看不到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了。
在西利玛漫长的一生中,眼泪比王冠上的珍珠还要稀罕。女儿赫尔玛出嫁那年她落过泪,是欣慰的;而其余的泪,都给了那个早逝的姐姐。
每逢忌日,她会遣散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暗室里,任由记忆啃噬心口。泪水总是悄无声息地漫过脸颊,浸湿领口的蕾丝花边,像几十年前姐姐为她拭泪时那样温热,又那样冰凉。
那一天她必定禁食。银质餐盘里的烤鹅、蜜渍无花果、撒着金箔的甜饼,在她眼中都成了刺。
愧疚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胃里,让她连吞咽清水都觉得是种亵渎。御厨精心熬制的肉汤香气飘进来时,她总会猛地捂住鼻子——那香气太像当年姐姐用捡来的骨头熬的汤,只是那时的汤里,浮着的是她永远还不清的债。
宫廷里的秘闻像蛛网般密布,可关于她乞丐出身的往事,却被她亲手织成了密不透风的茧。
偶被提及,她也从不会说“那时我太饿了”,或是“只是场意外”,只用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语气承认:“是我,杀了我的妹妹。”
话音落地时,烛火总会莫名地跳一下,似乎在为那个无名的女孩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