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牌巧克力 作品

647 舍赫拉查德之谋(中)(第2页)

  他不该再想去。他应当掩盖这个秘密,以免把不在这里的人牵涉进来。他要关掉这条线程,最好把和姬瑗相关的信息加密。加密已经无意义了。他无法对自己加密。他应当删除它们。但是他却做不到。他已经在意识中漂浮起来,一直朝着上方钻,落进那片如海潮的草甸中。他像要控制住步伐,但却被风和草丝推挤着往前走,根本就没法站稳。他脚下全是草丛的阴影,漆黑的如同一汪深池。影子押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向那个要让罪人永远不能离去的洞窟。

  洞窟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理应看不见,因为他对那洞窟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应当抵抗。但是他还在往前走。他……他想要看见……他想要明白……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不再往下走了,在黑暗里,一把非常朴素的石椅摆在那里。它完全没有任何特征,就像是由两块粗糙切割的长方体石板拼凑成了座面和椅背。他只在0101的记录里见过这样的椅子,在后者曾经短暂占据过的修士的洞窟里。

  一种暗示迫使他在椅子上坐下等待。他沉默地坐着,眼睛盯着上方呈现出微青色的黑暗。他完全看不见那双带来死亡的眼睛,但是他心里知道他实际上在哪儿。这场景如此真实,但是他还没有被骗倒。

  然后,她登场了。一抹淡红色的光,如同晨曦从赤县晚春时的山隘边缘留下的那种颜色。她从微微发青的黑暗里飘然落下,没有声息,然而又非常地利落。并不是修士那种羽毛般轻盈地落地。她一下就站到和他同水平面的位置,头发自动地挽起来,在头骨后方形成片片漂浮的黑云。

  那是一个出于兴趣而开发的运用磁力的小技巧,姬寻对此有印象,他是看0201这样做过。然而好笑的是,0201做这个是出于一些外交上的需求。姬寻把双手搁在膝头,非常端正而平稳地坐着,耐心地观察这个虚构中的她。他认为这是虚构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可能是许愿机调用了某些真实的资料。那就意味着她和此时此刻的,身处于遥远之地的人是有共同之处的。他仔仔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如同看一朵云霞织就的烟雾之花。她穿的服饰酷似她母亲往日穿的便服,但是更短更轻便,颜色也更浅。光晕萦绕在她肩膀周围,一种奇特的有着锋利质感的放射性光

  芒。

  她快步地走到他身前,另一把石椅出现了。她坐下来,态度寻常地打量着他。这种表情姬寻不曾在她母亲身上见过,但是激起了他对某些答辩场景的联想。他感到有趣地微笑了,并且目不转睛地凝望这个古怪的场景。

  “0305?”她说。声音听起来要细小一些。没有那水流般的柔和朦胧的歌调。她的发音清晰而快速,有点绒绒的感觉——他想到的是处于生长状态的细长的花茎,而不是流水或玉石之律。但是他没有表露任何想法,他顺从地回答道:“是的。”

  “你是死秩中的一个?”

  “过去是的。”

  “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不知道。”姬寻说。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波迪的案例提醒他要珍惜一切肢体的触感,因为等他醒来时,他可能也就没有手和膝盖了。他其实还可以再思考思考,尝试如何从这被强迫的倾诉中逃脱出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审讯者。他心想自己看起来或许会显得有点贪婪。

  对方把双手环抱在胸口,脸颊略略往右侧倾斜了一点。她正在思考,用她那总数不明的线程。他其实并不清楚她是否能像其他人那样正常地展开多线程任务,不过,如果她取得的成就是真实的,她多半就有足够的线程。

  “嗯……”她说,“0312把你带来了这里。”

  那不是疑问句。姬寻微微点头,承认这是一个很可能发生的结果。

  “他说你试图控制一台许愿机。”

  “我只是许了一个愿。”

  “你已经许了吗?”

  姬寻盯着她:“是的。”

  她又点点头,神态里有点漫不经心,可同时也能显得她似乎很关注。她问道:“你下的指令是什么?”

  “那不重要了。”

  “重要性应当由我判断。”她认认真真地问,“0305,你向许愿机要了什么?”

  姬寻向着微青的黑暗沉默无语。

  “你需要说出来,”她催促道,“如果你还想离开这里,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有可改造的地方。”

  “也许我没有。”姬寻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许愿要让谁复活了吗?”

  “不。”

  “你许愿让威胁你的东西死去?”

  “不。”

  “为什么不?”她用那毫无破绽地声调问。但是姬寻有点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他不想这样,但是他已经用不了那种控制情绪的小技巧了。

  “你要知道,”他轻快地说,“对于一个学得稍微认真点的人,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他对面的人仍然用双手抱着胸前。她的脚直直地往前伸展,从裙摆下探了出来。很有趣地,姬寻发现她在裙底下穿着一双喷射式弹跳鞋。一些基地成员会在幼年阶段把这种鞋反复地发明出来,并且拿它在基地的开放区域里玩跳跃游戏。这种游戏通常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改造的上限放在那里,总的来说没有什么挑战性。

  穿着粉红色弹跳鞋的女孩问:“为什么?”

  “在操作许愿机时应该尽量避免涉及到生死问题。”

  “为什么?”

  “许愿机对生死的理解和我们有很多不同。那总是会引起意外后果。”

  “那和你为什么不做没关系。为什么?”

  “我不想引起那样的后果。”

  “你真的不想?”

  “是的。”

  “那么为什么你以前许过这样的愿望?”女孩说,“上一次你期望杀死和你作对的人,是不是?你想让一切都按你的意思结束,是不是?为什么?”

  姬寻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散了。他安静地同另一张石椅上的人对望着。过了一阵后他说:“原因和你一样。”

  “为什么?”

  “因为无知。把生死问题寄托给许愿机是无知导致的。这一次我没这么做。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也没有叫它把你消灭。”

  “你做不到。”

  “我顾忌后果的话就做不到。不过就像我说的,那已经不重要了。你能把形象换掉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冒用她。”

  她笑了。就像焰火自雪白的烛芯顶上旋转盛开。

  “你也在冒用她。”她说,“为什么?这有什么不同?”

  “我能否也问你一些问题?”

  “被困住的是你。”

  “是我们。”姬寻纠正道,“关于死的指令困住了我们两个。但是现在我看得出事情有点变化。就在刚才,在你杀死我以前,我已经许了一个用于使我们所有人逃脱的愿望。”

  她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闭上又睁开。她那好似印画般边界分明的眼睛也时隐时现,那道竖瞳状的裂缝在其中闪逝。最后她有点疲倦般地拨了拨发丝。琇書蛧

  “你许了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该死地对我做了什么?”

  姬寻看看他,又仰头望望上当。青色已变得浓郁起来,如同连片苔藓在黑暗里蔓生。这景象令他想起了妥巴,想象中的妥巴也正在他身边,一半的时间里冲他恶语威胁,另一半的时间则指着对面的东西破口大骂。他竟然有些踌躇了。

  “我,”他顿了顿说,“我实现了我们所有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