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牌巧克力 作品

743 西洲曲(中)(第2页)

    罗彬瀚强装镇定地转过头,作出一副仿佛是刚听见呼唤的样子,心里却难以消除刚才那份尴尬。他只能祈祷从对方的角度看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虽然那多少有点自欺欺人。来人是个年轻女性,穿着条松石绿的绸纱连衣裙,头上戴着镶黑缎的宽檐草帽,身高体型都属中等,毫无出奇之处。

    她步履迟疑,略略掀高帽檐,好端详鱼池前的两人。“罗彬瀚?”她又一次问道。

    罗彬瀚朝她笑了笑,嘴上什么也没说。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自从他的双脚沾上故乡的土地,就发现自己正在往脸盲症的方向发展。上午时他就差点没认出陆津,现在又碰上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熟人。他不得不死盯着帽子下那张面孔,苦苦回想对方到底是谁。是同事?亲戚?生意上往来过的?亲戚的朋友?南明光的同学的女儿?可能性太多而线索又太少,这人甚至连发型都没有露出来。

    “是我。”他只能冒险发问,“……你是?”

    对面的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着他和俞晓绒。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是石颀,石头的石,左斤右页的颀。记得吗?”

    俞晓绒扭过头,用眼角瞄他。可罗彬瀚对这个名字仍旧没什么印象。“石”不算是个常见姓,要是努努力就该记得起来。似乎是遇到过的,又也许只是跟无远人的故事搞混了。他只能端起笑容说:“石女士,我们……”

    对面女人的脸上浮起一丝诧异,右臂习惯性地缩了起来,横过胸前,轻轻抓住左臂弯,仿佛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动作落在罗彬瀚眼中,像是猛然甩动积满沉灰的旧布,露出底下一大片褪色的刺绣花纹。对往事的细节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那股情绪却很分明,就像用手指触摸到旧布上密密麻麻的丝线。

    “噢,”他很快回过神,“……石颀?”

    “你想起来了?”

    罗彬瀚点了点头。“很久没看见你了。”他放松了下来,重新换上一副偶遇旧友的惊喜神态,“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去外地读大学了。”

    “刚刚才回来找工作?一直都没再听说你的消息。”

    石颀细微地、有点局促地笑着,把右手放回了原位。“我一年前就回来了。”

    “没告诉其他人?你好像从来不在同学群里说话。”

    “群里活跃的人都不熟。总觉得,冒头说话的话,不太好意思。”

    他们相视一笑,随即便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罗彬瀚想问问她读了什么专业,或者正在干什么工作,可是似乎又有点冒险。他和对方其实并不怎么熟悉,没熟到有必要去了解彼此近况的程度。

    “觉得这里怎么样?”他挑了个最安全的话题,“跟几年前比如何?”

    “是变了许多。你知道学校旁边的路重修了吗?”

    “是吗?我还没听说。”

    “加宽了好些呢,而且弄平整了。骑车经过也不颠了。”

    “不错。”罗彬瀚说。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捕鱼网,连忙悄悄地丢回水池边。俞晓绒依然站在他身前,跟他挨得很紧密。

    “你还没回学校去看过吗?”石颀问。

    “还没呢……这两年我出国了。”

    “那么是上个月刚回来?”

    “是啊。”罗彬瀚回答道。然后他觉出了这个问题相当奇怪。可石颀并不解释,只是有点神秘地笑着,然后看向了站在罗彬瀚前头的俞晓绒。“这位是?”

    “我妹妹。”罗彬瀚说。他看出石颀的迟疑,可觉得没必要特意去解释。没几个同学知道他的家庭状况,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她一直住在国外,来我这里玩两天。”

    俞晓绒抬手朝石颀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她似乎正假装成一个不懂中文的外国佬,罗彬瀚也就由着她去。

    石颀打量着俞晓绒。“你们长得是很像,”她说,“你来这儿买鱼吗?”

    “对。你呢?在挑盆栽?”

    “只是逛逛而已。”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鱼店的店主走了出来,叫罗彬瀚进去看看东西是否满意。这对罗彬瀚而言正是个摆脱窘境的好时机。他拍拍挡在身前的俞晓绒:“我们去瞧瞧鱼缸用什么水草合适。”然后他又抬头朝石颀一笑。“先走了,回头联系。”

    石颀无声地点头道别。罗彬瀚推着俞晓绒钻进店里,去查看那些店主为他们拣选的铺缸材料。每样东西都挺合适,只是出于增强隐蔽性的私心,罗彬瀚又多要了两大把浓密茂盛的金鱼草。俞晓绒发现了他亲自指定的骷髅头遮蔽物,对他的品味不屑一顾。

    “不满意?”罗彬瀚戳着那仿真头骨的眼洞,“不是你想看骷髅头吗?给你在家里摆一个。”

    “就摆在你的床边吧,”俞晓绒反击道,“我看你挺乐意跟死人睡在一起。”

    “这就是个树脂的。”罗彬瀚不以为意地说。他们又在店里磨磨蹭蹭地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罗彬瀚身上的水渍全都干透了,才给店主写下收货地址,让他一并寄送到家里去。

    等他们终于走出店门时,石颀已经不见了。青瓷缸中的碗莲也少了两朵,显出些孤零零的冷清。罗彬瀚问俞晓绒是否还要买金鱼,后者却摇摇头,走到那面挂满水生植物的墙后望了一眼。

    “她走了。”俞晓绒说。

    “谁?石颀?”

    “她是什么人?”

    “我的高中同学。曾经是一个班的,不过谈不上熟络。”

    这些话字字都是真言,然而俞晓绒依然目光烁烁地盯着他。“你们谈话的样子很怪。”

    “有什么怪的?”罗彬瀚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我们很多年没见过对方了。她变化不小,我都没认出来。”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别瞎猜。”

    “她甩过你。”俞晓绒冷静地说。这下罗彬瀚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了。他摆出要去捏俞晓绒脸颊的架势,一路打闹到了车上,俞晓绒还是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依不饶地问,甚至来抢他的车钥匙,“你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罗彬瀚奋力拍开她的手:“那是有原因的!”

    “你骗过她。”俞晓绒说,“你假装要和她约会,然后就闹失踪了。”

    “你这是私人恩怨!”罗彬瀚控诉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那你何必要遮遮掩掩?”

    罗彬瀚只得揭开真相了。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变成一个伤心多年的痴情种,或者禽兽不如的诈骗犯。

    “以前有一次学校组织的舞会,”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对俞晓绒说,“男生和女生结伴跳的,可我原本的舞伴刚看了我一眼,马上就吐在我身上了,场面搞得我有点难堪。这时,另一个女生出来救了我的场。”

    “是她?”

    “是周雨的未婚妻。”罗彬瀚缓缓地说,“她是吐我身上那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