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两百二十九章 日出(第2页)

  这终究不是真淡漠。

  但话又说回来,人亦老时心亦老,谁能真个万事不萦?

  如果当初在凤溪镇的河边,陆霜河不是冷眼旁观,而是顺手递出一剑、帮易胜锋彻底了断因果呢?

  今日之易胜锋,是不是就是真个无憾无漏无错?

  一念及此,一根额发骤然崩断,飘飘在眼前落下。就在飘落的过程中,就已经枯败,失去所有光泽。

  任秋离斩断了这可怕的念头。

  卦算者最忌妄动因果。

  一旦你开始小觑命运,命运就会给你残酷的回应。

  “从来人算不如天算,妄谈吉凶者,不入天机门。”

  任秋离喃喃念了这么一句。

  不知怎的,蓦地想起来在易胜锋决定来夏国时,陆霜河什么也没有说。

  长相思还是薄幸郎。

  命运的岔路口,向左还是向右。

  陆霜河总是看着。

  而即使是她天机真人,也无法妄言对错。

  “真人。”

  有人在门外低唤。

  虽然长生君与夏国武王之间有交易。

  但对南斗殿的其他人来说,这是一次纯由自主的行动。

  夏国方面开了很高的条件,但几位真人各有要务,没人愿意来。

  只能是她代表南斗殿来走这一遭。

  她在这间静室里坐了这么久,终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道袍一卷,任秋离已经出现在门外。

  站在门外等候的,是太氏家主,神临境修为的太煦。

  一个神而明之的强者,本该金躯玉髓不死不朽,但现在看来,一身疲惫已是无法遮掩不过眸中仍有一股顽强的精神在,使他不容小觑。

  这种精神,她曾在那位跋涉万山体悟天行阵道的真人太华身上…见到过。

  “真人,请随我来。”

  “去哪里?”

  “幽平。”

  任秋离心中掠过一个名字—陈符。

  齐国那位说出“律无禁止即自由,德无规束皆可宥”的朝议大夫。也是这一次齐夏大战,主辖北线战事的齐方统帅。

  随即她意识到了这次行动代表什么,为这次行动,夏国又付出了什么好大的手笔!

  “此事是谁负责?”她忍不住问道。

  夏国方面,竟是谁人,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难道是夏国北线负责人触公异?但这位真人久不问政事,临危出山,真能担得起如此责任?

  太煦迟疑了一下,道:“是国师大人。”

  奚孟府!

  “走吧。”任秋离只道。

  耳中已经听得军队集结的声音,同央城里的每一支军队,都已经在城墙上轮换了不下二十次。

  不知长生君会不会在这一次出手呢?

  也很遗憾……不能亲见。

  自当年被楚天子削去帝号,长生君便少履现世,常年在天外修行。前不久才归返南域,还未在人前展现过力量。尚不知这么些年收获究竟如何,不知实力又演进到了何等莫测之境界。

  总之她是每见一次,越觉难测三分的。

  不过,便如此吧。

  她好奇长生君现在的实力,但不很在意齐夏之间的胜负。

  她想,对于易胜锋的死……

  陆霜河大约也不会很在意。

  ++

  “奚孟府!“奚孟府!”“奚孟府!”

  “先帝倚你以国事,你就是用这么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来还报吗?!”

  “大夏以你为国师,你以近半国民为棋子,动辄弃之!善恶若有报,奚孟府你不得好死!”

  奚孟府坐在城楼上的一角,又眼神恍惚地眺望远方。他可以看得到齐军阵列里高大的戎冲楼车…他一度想要拆解仿制,可是没有赢下一辆。调了临淄的很多暗子去偷图纸,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哪怕是当世真人洞彻世界本质的眼睛,仅仅是看,也是看不出这等军械的隐秘的。

  时到如今,他也只剩下感慨。

  真希望这些好东西…夏国也能拥有。

  “奚孟府,大夏永失东部民心,你是千古罪人!”

  “千年社稷倾覆,当自你奚孟府始!”

  耳边一阵一阵的喝骂声,隐隐约约,时时起伏,从来未曾消停过。

  当世真人,怎么可能会有幻听?

  他之所以听闻,是因为那些都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真”。

  “奚孟府!”

  噢,这声音倒是现在的“真”。

  奚孟府轻轻抬了一眼,果然看到柳希夷大步走来。

  这惯会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国相,这一回倒是没有直接指着鼻子骂娘,眼神很是复杂。

  “东部诸府的百姓,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他如此道。

  奚孟府并不说话。

  这位大夏国相风风火火的步子,不知怎的就缓和了。

  他走到近前来,声音很不响亮了:“你主导的这个战略计划,大开国门,以贵邑为饵,置天子于险地。今上气量偏狭,也不会原谅你。”

  奚孟府仍然沉默。

  放弃帝国整个东部,放弃数以千万计的一个个活生生的军民。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是他奚孟府制定的计划,是他“力排众议”,“说服”的一干大夏文武。是他亲自做出的安排、写下的调令,当然应该是由他来承担。

  皇帝不能不原谅武王,不敢不原谅岷王,所以当然也只能不原谅国师……

  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

  但他的沉默太顽固。

  比这同央城的城楼更坚忍。

  “君恨民怨,加于一身,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柳希夷走得更近了,甚至是有些生气地问。

  奚孟府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一直都不怎么受得了这个大烟枪身上的气味。脾气暴躁,抽的旱烟也烈,而且还总是倚老卖老。

  “匹夫!你那是什么表情!”柳希夷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奚孟府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往城楼下走。还像许多年前那个刚从船上跑下来的野孩子,没礼貌,没教养—一的确也没人教,没人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同央城的城楼上,两看相厌的夏国国师与国相,两条消瘦的身影,彼此错身,完成了这一次的轮换。

  “急报!急报!”

  一名神武军正将,绕城疾飞,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景国南天师应江鸿阵杀北宫南图,大破铁浮屠,牧国已然战败!”

  柳希夷和奚孟府猛然转身,两位当世真人都为之动容!柳希夷的表情又惊又喜,奚孟府的表情似哭似笑。

  轰!

  这提振人心的消息,顷刻声传全城,而全城为之震动。

  整个同央城,喜悦的气氛轰然炸开,一扫多日沉郁。

  从奚孟府的泪眼中看去,天边恰有一轮红日跃出,染遍了霞光万里,好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