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司隶诡局(四十九)
长刀握在冯才手里,却从田丰的嘴里飞出,一刀一刀将冯才的心剐成碎片。
冯氏在上党是个大家族,可拿到台面上来就什么也不是了。
冯才选了这条路注定无法回头,况且他已深入潭底,任何人哪怕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将他拉回到地面。
杀了田丰吗?
杀了这个田丰,还会有无数个田丰出现,以王弋的性格,杀了田丰,陪葬的只会是冯氏一家老小。
可是他又不可能向田丰和盘托出一切。
这件事的牵连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参与者冯才,在只知道一部分人的情况下也明白如果自已交代实情,他一家老小同样不会有好结果。
除了扛下所有,他别无选择。
田丰说的没错,将成皋治理成这般模样确实是他的依仗,关键时刻能用民怨保住他的依仗。
不过保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一心求死的决心。
看着田丰毫不畏惧的眼神,冯才痛苦不已,他已无路可退,见田丰不接受他手中的长刀,干脆将刀丢在一旁,“噗通”一声跪在田丰面前。
“田尚书,何必如此啊……”冯才仰天长叹,叹息道,“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您也有了功劳,国库没有亏了赋税,殿下亦没有损失。只死我一人……就死我一个!您又何必苦苦相逼,让朝局陷入动荡呢……”
“你何来脸面谈及百姓,谈及国家,谈及殿下!厚颜无耻!”田丰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今日死你一个,明日就来十个;今日你多征十贯,明日来人就敢多征千贯!今日是你不见,他日人人效仿,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国可国呼!
若害怕朝局动荡,我等为何追随殿下,殿下为何革新弊政?
若害怕朝局动荡,何不朝闻歌、夕起舞,抱着衰朽的大汉一起烂死在床头屋内,岂不是更好?
冯才,你来告诉某。
当日你为何来司隶求学?又为何投效丁原?为何归家隐居?又为何出仕为殿下效命?
告诉某!”
“田尚书。满腔赤子血,难抵岁月好消磨……”冯才心意已决,做出了他的选择,“若田尚书不愿带我回去问罪,那我干脆就地伏法吧。”
说着,冯才从袖口摸出一柄小刀,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已脖子,并狠狠扯开!
鲜血如涌泉般喷射而出,扭曲的肌肉、跳动的喉管、森白的颈骨,无一不向田丰诉说着对手的恐怖以及牵扯利益之庞大。
这……还是河北三州吗?
他亲眼见证了三州从一穷二白到前所未有盛世的全过程,他也坚信只要按照计划走下去,天下就会变成河北那般模样,天下本就该是那般模样。
可是如今,河北的军锋刚刚跨过黄河,中原尚未掌握,长江还没抵达,大半国土还在他人之手,就已经开始腐朽堕落了吗……
冯才自尽得过于突然,田丰根本来不及闪避,被鲜血喷溅得满头满身。
他能感觉到那股鲜血是炽热的,犹如熔岩般灼烧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可为什么如此炽热的鲜血会流淌在内心这般冰冷的人身体之中?
昔日的豪言壮语,真做了酒后戏言?
熬干的双目,只是晚睡的代价?
年少的白头,不过一句岁月蹉跎?
官做大了就没有了理想,只剩下立场。
宦海漂泊十余载,没有人比田丰更清楚这一点,但是冯才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他感到恶心。
用一张有谎言和私心编织的、名为“国泰民安”的光鲜大网下,掩饰的却是无尽的卑劣与不堪,冯才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出那样的话?
田丰此时还没查出什么事,冯才便在他面前自尽了,多么可笑!
转头看向或是惶恐、或是愤怒,神色各异的官吏,田丰伸出一根手指从脸上粘下一抹鲜血,随后指着众人喝道:“谁也不能走。否则,三族连坐。”
冰冷到毫无波动的眼神让在场众人望而胆寒,田丰用绝对残忍的行为压制住了绝大多数人,但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缺少少数人。
“你这个酷吏!”
几个看起来和冯才关系不错的人忽然蹿了出来,有人抱着冯才的尸体嚎啕大;有人试图抚平冯才还在抽动的四肢;还有人笨拙地试图将冯才断裂的脖颈接回去……
其中更有一人揪住田丰的衣领怒吼:“冯县令一心为民为政,日夜不敢怠慢,你却将他逼死在这里!你与昔日张让之流有何分别!何不以死谢罪,何不以死谢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