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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肚子底下垫着两个枕头,整个人高低起伏,不大舒服,但她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两只胳膊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就这么趴着,看向窗外。
借着微弱的光,莹白的雪花飘落。
窗外的冷肃与室内的温暖如春对比鲜明。
去年相亲,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间。
那是谁能想到现在这种场景呢。
卧室门响动,脚步声渐近,杭敬承绕到她脑袋对着的这一侧,“喝水。”
陆敏抬眼,一时僵住。
这人怎么连腰带都不系,那儿大大方方垂在她眼前。
杭敬承视线落在她手臂下侧溢的软肉上,似笑非笑,“怎么?”
“不想喝水,想喝点别的?”
没法听。没法听。
陆敏心里念叨着,带着耳侧薄红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将半杯水一饮而尽。
“是水仙花。”杭敬承接回杯子,放到床头,“我肩上这个是水仙花。”
陆敏原以为他忘记这个问题了。
身侧床垫微微塌陷,他坐上来。
“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一回,学校上了什么课,让我们拿花。”
“哎?”她没想到他居然也记得这件事。
杭敬承跪坐她身后,窸窸窣窣弄着什么,扯开她的腿,推进来,“我记得你当时拿的是水仙。”
陆敏攥住被角,指缘渐渐发紧,“嗯”
不知道是窗外的雪花,还是她的泪花,玻璃窗子四个角落变得泛白模糊,像拍照时的暗角。
“不是说跟你同桌,只是普通同学么,怎么你的花,到了他手上?”杭敬承语气不善。
“呜你怎么,怎么知道?”她泪水涟涟。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那盆花在校门口被他妈从车里丢出来了。”杭敬承巴掌不轻不重地落下来。
这后续陆敏倒是第一次知道。白嫩臀肉颤了颤。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那盆花只要没到他手里,归宿最终在哪都无所谓。
她只是不明白他生什么气,气恼道:“你的那朵呢,我记得是白色郁金香,不也到了别人手里?”
“班里同学。一个女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补充一句。
身后的人的动作停顿片刻。
杭敬承忽然俯下身,附在她耳边笑吟吟问:“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叫她是这么以为的。
陆敏别过脸,不去看他。
“我那朵太招人喜欢,在前桌后桌争抢的时候牺牲了。”他说话声顿了顿,动作继续起来,“所以你说的那个,我不认。”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她眼里的事实与他看到的那段日子,有着这样的差别。
杭敬承大手捺在她后腰两侧,青筋微突,“轮到你了。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嗯?”
/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
陆敏身体疲惫,裹着暖被,不愿醒来。
杭敬承弯腰,叫她好几声,无果,起身将窗帘拉开。
晨光倾泻,映亮了床上的小小身影。
陆敏睡相很好,几乎一整夜不会动弹,从头到脚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小脸白净,只眉梢鼻尖两颗小痣,眉毛与眼睫淡淡黛色,因为不喜光线,慢慢偏过头去。
杭敬承坐在床沿,手臂撑在她身侧,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掀被子,攥住手臂将她拉扯起来。
“起床了,懒猫——”
陆敏小脸皱巴巴,满是痛苦,嘴里咕哝:“不要。”
不知道他刚去哪了,身上带着冷肃寒气,她忍不住寒颤。
“今儿周五,明儿睡懒觉,行不行?”杭敬承耐心问。
陆敏闭着眼睛,没骨头似的朝后仰,乌浓头发散落。实在坐不住,反手抓住他的袖口,“现在几点了?”
杭敬承:“六点二十。”
昨晚上她是这么叮嘱的,叫他六点二十叫她起床。
“不想起”
“不上班了?”
“请假吧。请一个早上”
“跟谁请?”
“组长”
陆敏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被放下了,正欲睡过去,仅存的意识将她揪起来,赶紧掀被子去追他,追到门口,“别,不请,我不请假。”
杭敬承停下脚步,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遍。
陆敏捂住胸口,砰地把门关上。
丢人。
高二的学生马上要会考,分给相应的副科几个早自习,不巧,今天就是十七十八班的历史早读。陆敏今早要去看管早读,所以要比平时更早到学校。
早餐是来不及吃了,她没拆三明治包装,直接塞包里,出门时本想找自己小电驴的钥匙,杭敬承提醒外面在下雪。
她一顿,看向窗外,果然这场初雪下得持久,直到现在还洋洋洒洒。
杭敬承取了件外套,走到她身边,“走吧。”尾音拖长。
“送你。”
/
早读六点四十五开始,现在是六点三十二。
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可以到学校。
还算来得及。
陆敏坐在副驾驶,将手机塞回兜里,朝窗外看去。
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车窗玻璃覆了一层白霜。
她伸出食指,划出两道线条。
“在姥姥那边,不是得更早起床。”杭敬承看向内视镜里的小人儿,“姥姥就天天这么叫你?”
陆敏停顿,扭过头来嗔他,“那边晚上没人折腾我。”
她隐约记得昨晚结束了,他还抱她去洗漱,结果今早凌晨迷迷糊糊醒来,又是一轮。让她疑心自己在做梦,或是其实已经第三天,只是她丧失了中间的记忆。
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淡声:“那真是可惜。”
他脸上瞧不出半分歉意。
大约在想‘你欠我的’。
陆敏:
不再看他。
想起什么,再次翻出手机,戳戳点点。
然后叹气。
“怎么?”
“在看比赛结果。说是今天出,以为今早可以看到,原来要等到下午。”
“你的比赛?”
“嗯,那个公开课”
遇到红灯,路上有点堵,杭敬承瞥她一眼。
陆敏心虚,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这个公开课确实讲完了,她昨晚就是随便找了点借口。
“得了奖就能升职么。”杭敬承收回视线。
幸好他没继续问下去。
陆敏思考片刻,“虽然这个奖不好得,但是也不是得了就能升职,还需要几年教龄,和做班主任的经历,奖项之类的越多越好。”
“这么麻烦。”杭敬承简评,“可以涨多少工资?”
“不太清楚。一千,两千?”陆敏猜测着。
青城教师的待遇跟一线没办法比,而且这职业工龄越长越吃香。
“不过也不是非要评,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影响正常教学,就,希望可以顺其自然吧。”
杭敬承侧目瞧她小声碎碎念的样子,眼底落入柔和。
/
路上有点堵车,陆敏下车后在冲入雪幕,一路小跑着赶到教室。
六点四十八分,没有老师看着,教室里果然做什么的都有,聊天的,传纸条的,拿杯子去接水的
陆敏严肃,“一分钟,收拾好手头的事,开始早读。”
教室静寂片刻,随后小范围骚动,所有人回到自己位置上,将课本拿出来。
陆敏脱掉外套,拍了拍上面的雪,去另一个班将任务布置下去,回到讲台,“今天背提纲第二十五到二十九页,上课提问”
话音落。
朗朗读书声立即喧腾起来。
陆敏松了口气,用手撑住讲桌。
她还没吃早餐,折腾这么一通,有点头晕。
视线往讲台下扫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空位,桌子上摆着书但是没有人。
陆敏对照讲桌上的座次表,找到那个学生——戚卉。
她眉头微蹙,抱着书,假意下去检查,过道里路过的每个学生,都会在她靠近时不自觉挺直腰板,提高音量。
她走到空位旁边,悄悄问戚卉的同桌,“戚卉今天请假了吗?”
同桌摇头,“我不知道,老师。”
陆敏点头,“没事了,你背书吧。”
她走到教室最后排,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家长群,没看到请假的消息。
戚卉好像是住宿生。
没道理迟到。
陆敏打算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一问。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去问戚卉,有个小女孩忽然弓腰走到她身边,悄悄拦住她,“老师,我是戚卉的舍友,她,她前段时间好像买了一瓶安眠药。”
陆敏心里咯噔一声。
“她还在学校吗?”
“应该在吧,我早上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她那时候还没醒,我叫了她一声,她没理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只是再睡一会儿”女孩咬唇,脸上没什么血色,“我应该去看看她的”
联想到这一段时间戚卉的奇怪举动,陆敏心中几乎立即浮现不好的想法。
头晕。
她努力站稳,大脑飞速转动,“你去一楼值班室找梁主任,告诉她我们班有一个住宿生没有上学,可能吞安眠药了,问她要不要叫救护车之类的,快去。”
女孩立即跑出去。
陆敏定了定神,跟着跑出去。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大约五百米,陆敏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冷风卷着雪花刀子似的割脸颊,她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没命地跑去。
宿舍楼在六点半时就上锁,陆敏拼命拍门,引得刚休息下的阿姨惶恐地从另一栋楼里出来开锁。
“谢谢谢谢。”陆敏嘴唇有点不听使唤。
宿舍楼内有暖气,她浑身一激灵,爬上四楼,才想起自己没问戚卉在哪个宿舍。
正好学校不让宿舍锁门,她挨个推门看进去,没看到一个没人的宿舍,心里的沉重就会加重几分。一直推到倒数第二个,看到躺在窗边那个下铺的女孩平静的身形。
一瞬间头晕目眩。
陆敏定了定神,走过去。
戚卉撑起身,睡眼朦胧,“老师?”
陆敏被掐紧吊在半空的心脏坠落下来。
没事就好。
浑身打冷战,她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外套,搓了搓手臂,走过去,挤出笑容,“睡过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戚卉摇头,打量她,掀开被子,“老师你坐。”
陆敏说:“我身上湿。外面在下雪,你看到了吗,很漂亮。”
她胸口起伏,渐渐平复混乱的呼吸。
戚卉没起床,身上还只穿着秋衣秋裤,她低头,片刻后,抬起手拉陆敏坐下,分她一半被子,“老师,你以为我出事了吗。”
陆敏坐在床沿,拿被子虚虚盖住腿,瞧着她低垂的眉眼,“你舍友说你买了安眠药,我以为”
“我不敢。”戚卉说。
陆敏注意到床铺角落的药瓶,手指微蜷。
“是因为这段时间很累吗?”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戚卉小声,鼻音很重,“不管怎么学,成绩都提不上去,别人好像可以很快就能听懂那些公式,背下那些知识,哪怕只是跑得快,跳得高,在田径场上也很耀眼。”
她的短发落到脸颊上,小圆脸被阴翳遮住,像深秋冷暗的大雾。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这几个字让陆敏心弦一颤。
“戚卉”
“我不想努力了,陆老师。每天十一点睡觉,五点钟起床补作业,好多人都可以做到,我做不到。我同桌,那么优秀,会为考不到第一名而难过,我却只会为了考第三十五名沾沾自喜。上个月班主任要填志愿,我却只填了二本,因为只想做个糕点师傅,每天吃蛋糕,不用费脑子。”
“明明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一般,不能靠爸妈,也没什么天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所以应该加倍努力的,但是陆老师,我真的,就连维持普通,都很费力了。既没有出息,也没有志向的我,就连今天的课都不想上了,明明睡醒了,还是不想起床。”
戚卉蜷腿,将头埋在腿间,小声啜泣。
陆敏无措,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甚至忘记应该先摊开手指。
“这段,这段时间很难过吧,辛苦了。”陆敏不善言辞,有点磕巴。
“觉得自己应该追求‘优秀’,想要变得‘优秀’,然而发现自己能力有限,用尽力气,依旧只是勉强维持了自己的‘普通’。日复一日的被别人教导应该好好学习,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心事。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哭声更响。
陆敏心疼,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但是,戚卉,你要知道,推开痛苦只会让痛苦变得更长。如果我们不能解决痛苦,就要尽情经历痛苦,你现在就在这个过程。”
“觉得自己平凡吗?好像很多人在这个年纪都会经历这件事。小乖,你只是在经历这个时期常见的事而已。”
戚卉有所触动,泪眼婆娑地抬头,旋即又埋头。
“陆老师你不用安慰我,回去吧,我等下就去上课。”
她太糟糕,不值得别人浪费时间。
有人从门上的玻璃窗往房间内张望,陆敏思忖片刻,挥了挥手。
“听我说完,好么?”她语气轻柔地对戚卉说。
戚卉沉默。
陆敏其实很不擅长这些话,总觉得矫情。
然而纠结片刻,还是攥紧手指,继续说:“我在中学时期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其实现在也是这样,觉得自己太普通,扔到人群就找不到了,然后也找不到突破口,破茧成蝶只是童话。我有种预感,我这辈子,都需要学习如何跟自己和解。”
“但是直到这两年,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平庸的,会向往远大的事情,然而大部分时候都囿于愤怒却无力的事情,经历过无数至暗时刻,失败时刻。”
“然而抛开一些智商、财富、阶层地位,这些社会功利的衡量,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长处和闪光点。当然,在个人窘迫的时候很难去发现这个点,但是你要相信生命的力量。大自然没有赋予任何生命以初始意义,你在渡过 ——对,就是渡过,而不是打了鸡血似的奋斗——这一生的时候,会伴随这种力量,然后你回望,他会给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永远也不会变得像超人一样强大,或是跨越阶层,变得如何成功,或是怎样,雷厉风行。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与自己和解,接受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平凡的人生,然后去更加享受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在我的至暗时刻,我先生告诉我,我其实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所谓的优秀是自己界定的,只求问心无愧,而非社会评价或某种头衔。希望这些话,对你也能有启发,好吗?”
讲完所有的话,陆敏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倒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效果,只求这女孩能够活得更舒服一些。
戚卉趴在膝头,半晌一声不吭。
短发散落,露出脖颈。
陆敏撑手起身,“我先回去上课。你去洗漱吧,有面包吗?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关了。”
“老师。”戚卉拽住她的手腕,“你穿件外套吧。”
陆敏尴尬说:“我的外套在教室”
戚卉抹掉眼泪,下床从阳台上取下自己的棉服,“你穿吧,我还有一件。”
陆敏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谢谢。”
戚卉穿衣服,陆敏套上外套准备出门,拧开把手。
“老师,这件事可以不要跟别人讲吗?”戚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敏点头,“不跟别人讲,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心里难过就去发泄,而不是难为自己,好吗?”
戚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老师。”
陆敏推门出来,沿走廊往回走,脚步虚浮,在楼道看到梁主任,是个年长而严厉的女性。
“没事了?”梁主任问,“救护车快到了。”
“对不起主任,这孩子只是有点难受,给我请过假了,我忘记了。”陆敏道歉。
她准备好挨骂了。
半晌。
“好了,我来处理,回去上课吧。”梁主任说。
陆敏惊诧抬头。
梁主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
这天下午,陆敏在十七班上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放学。
忽想起公开课的事,她拿出手机,对着稀巴烂的屏幕叹了口气。
这是上午跑去宿舍楼的路上没注意摔的,摸起来割手,不过还能用。
她点开公众号。
三等奖。
意料之中。
这学期的课题很难准备,她在做的时候就很忐忑。
现在看到结果,虽然没有超过上次,不过还算不错,至少榜上有名。
陆敏抿唇,将手机收进包里。
“老师老师。”刚才趴在窗边的值日生忽然跑过来,“你老公来接你了。”
“嗯?”陆敏停下脚步,茫然回头,看向外窗。
“真的真的,我看到了。”值日生说。
另一个男生附和,“我也看到杭老板了,还有”
“别说别说。”
“你们怎么认识”陆敏纳闷。
杭敬承这学期忙,几乎没来接过她,可这两个男生甚至叫出杭老板这个名字。
值日生说:“因为杭老板昨天给我们买栗子糕了呀。”
“还有豆沙糕,蛋黄酥”
“老师,杭老板人超好,你真的嫁对了。”他竖起大拇哥。
怪不得她看到那些学生吃到糕点,跟杭敬承带回家的,是同一个包装。
陆敏哭笑不得。
/
雪下了一整夜,今早又下了段时间,一夜间梨花开。
地上消融的积雪变成泥点子,校门口花坛里的薄雪仍然晶莹。
陆敏寻找杭敬承的身影,没看到,倒是看到他那辆车,就在左侧路边。
不知怎的,看到与他有关的物件,就心下愉悦,脚步轻快。
陆敏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却发现车上没人。
光线奇怪,她四下看了看,后备箱倒是开着。
于是绕到车后,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吃惊——
杭敬承坐在后备箱,双腿随意屈伸,百般聊来地抱着臂出神。他身后的位置摆满郁金香和水仙,花骨朵儿含苞待放,枝叶油绿锦簇,像误在深冬醒来的春日。
“放学了。”杭敬承注意到她,弯腰,伸手将她揽过来。
陆敏讷讷,“这是什么?”
“礼物,庆祝你得奖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第 67 章
陆敏肩上挎着自己的托特包, 两只手抄在兜里,呆呆地站着,仍觉得懵。
“你怎么知道我得奖了?”
“猜的。”
“欸?”
“我们陆老师能力没问题, 只要裁判正常打分, 不会得不了奖。”
杭敬承摸索进她的羽绒服口袋,指腹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几次后干脆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陆敏看向他垂落的眼睫,一本正经地夸下海口。
不禁勾起唇角的弧度。
“只是三等奖欸。历史组有二百多个。”
杭敬承说:“只有二百多个,你是其中之一, 不够优秀么?”
好吧。
“很优秀了。”她点头。
弯腰凑到花旁,准备用手摸一摸, 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杭敬承手里, 捺着她的手指蜷起或舒展, 乐此不疲。
只好从兜里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花叶, 凉凉的, 很光滑。
她一愣, 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郁金香的花瓣, 有点像薄丝绒的触感。
“好像是真的花。”陆敏喃喃。
杭敬承被她逗笑, “谁告诉你是假花了?”
陆敏问:“这个季节哪来的真花,不是要到春天吗?”
“这两种喜冷, 不算难找。”杭敬承并指捏住她的无名指, “不喜欢么?”
陆敏赶紧摇头,“喜欢。”
不时有人路过, 对这满后备箱的春花流露好奇或艳羡。
虽然对浮华夸张不感冒, 但是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还是被很好地满足了。
她抿起的唇线弯出愉悦的弧度。
“谢谢你, 杭敬承。”
杭敬承原本没理她,过了片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加重些,抬眸,“就这样?”
对上这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陆敏顿了顿,还是问:“什么?”
“信里怎么写的来着,教我喜欢你,坦荡地喜欢你。做.爱人,不以价值计量的爱人。”
只能落在纸笔上的话,被他低沉懒怠的声音念出来,陆敏的羞耻感从心口涌上脸颊,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里,然后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杭敬承躲开,学她语气,“杭敬承。”
“你就这么叫爱人?”
陆敏辩驳:“我这不是,这不是还没追到你。”
抓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阖上后备箱。
“好饿,快回家吧。”她催促。
绕到一侧,拉开车门钻进去。
后背箱似乎被弹起来了,杭敬承重新关了一次,然后绕回前排。陆敏眼巴巴看着他进来。
杭敬承视线落到她唇之上,略一挑眉。
陆敏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咬唇了,松开咬合的牙齿,唇瓣湿.濡。
“还不走吗?等会儿要堵车了。”她催促。
杭敬承懒洋洋抬手扯安全带,“还没追到,就带我回家。”
“陆老师观念挺开放。”
陆敏:
/
冬季日落早,这个时间路灯已然亮起。城市换了副霓虹模样。
陆敏胳膊支在车门上,用手托腮,向外看行人与车流。
深冬寒冷,路边的小摊少了许多,偶尔散落一两个卖糖葫芦的,家长牵着满嘴冰糖渣的孩子路过。
路对面熟悉的破招牌闪闪烁烁,挂着积雪,陆敏想起什么,“家里好像没什么青菜了,应该也没有肉了。”
昨天回家后看了眼冰箱,杭敬承果然是不会给自己做饭的人,她走之前留的两个土豆已经发芽了。
“要不要去菜市场买点?”
杭敬承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现在么?得下个红绿灯才能掉头。”
“哦。”陆敏说。
这个时间太容易堵车,堵了十分钟后陆敏放弃去买菜的想法。
“点外卖吧。”杭敬承说,“火锅怎么样?”
“好,我看一看。”陆敏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又忘记手机摔过这回事了。塑料壳有点割手,原来也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试图将钢化膜撕下来,没有奇迹出现,屏幕也碎掉了。
从右下角裂出斑驳花纹,覆盖整个屏幕。
“怎么碎成这样?”路上堵车,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活动手腕,瞥见陆敏手上惨不忍睹的钢化膜,从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她,“桌面有外卖软件。”
陆敏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塞回挎包,接过他的手机,顺便简单讲述今早遇到的事。
杭敬承问:“那学生没事了?”
“应该没什么事,早读下课就回来了,后面没看到有什么异样我当时还嘱咐一个学生叫年级主任叫救护车,救护车还没到,就发现其实没事,后面年级主任出面把钱垫上了,好尴尬。”陆敏到现在还尴尬地头皮发麻,当时救护车来学校,好多不明真相的学生围观。
杭敬承轻笑一声,“尴尬什么,反正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做得很好了。万一发生不好的事,救护车可以救她一命。”
好吧。
陆敏蜷紧的手指放松。
“换手机么?”杭敬承问。
陆敏低头戳他的手机屏幕。
先前见他摆弄这手机,在手里显得很小,到她这里,却完整覆盖整个手掌。
“先问问能不能修好吧。我明天去手机店。换屏太贵的话就换一个。”
她不太点外卖,不知道点哪一家,杭敬承全程指挥,购物车里的东西很快多了起来。
准备付款。
跳转到结账界面,陆敏盯着总金额,顿了两秒,用手指慢慢拖动界面核算。
好贵。
“选好了么?付款密码130519。”
陆敏一怔。
她原本打算把手机递还给他,没想到他直接把支付密码报出来了。
她输入密码,跳转支付成功界面,消息框跳出微博消息。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
陆敏抿了抿唇,“下单了。手机放哪?”
堵了半天的车龙终于重新动起来,杭敬承空不出手,“你先拿着。”
“嗯。”陆敏点点头,将他的手机一并塞回自己包里。
窗外景色快速倒退,霓虹闪烁,她手指交叉,轻点指背。
手指顿住。
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搜索蒋湉薇的名字。
最新的微博: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杭敬承:发布了头条文章:《聊聊m国华语电影商业化中资本作用——从2022年纽市华语电影纪念展谈起》
杭敬承这篇文章里提到了许多m国华语电影,包括她之前的unnamed Animals。
陆敏退出来,翻了翻她之前的微博。
蒋湉薇微博总数很多,不过这几年很少更新,偶尔发一些日常,电影相关的东西。18年那会儿有几张照片能看到杭敬承的身影,比如一起吃饭,一起看展。
这几年大概因为分手,加上活动圈子不同,很少有互动,只剩偶尔点赞。
几十张照片,陆敏反复翻了五六遍。
忽觉自己很疯。
居然盯着人家的点赞列表翻了这么久,还对过去的事酸得冒泡。
她关掉手机,看向杭敬承,后者聊赖开车,没有察觉她的动作。
都过去了,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暂且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
回到小区地下车库。
汽车熄火,陆敏温吞地解安全带,想起什么,不放心地朝后排看去。
“杭敬承。”
“嗯?”
“这么多花,怎么处理呀?”
后备箱大约上百朵花,漂亮是漂亮,但是她没有花瓶可以插花。
虽然杭敬承说两种花喜寒,并不难找,但是青城这地方并不适宜花草生长,刚才她看着那些饱满的花苞,立刻嗅到金钱的味道。
如果只能盛放这几天,未免太可惜。
“连盆一起端来的,抱上去还能养一段时间。”杭敬承解开安全带,推车门。
“欸?”
那再好不过了。
陆敏跟着一起绕到车后,杭敬承撩开郁郁葱葱的花枝,露出底下的花盆,原来只是花太多被遮住了。
物业的人帮忙将花搬进电梯,又搬进书房露台。
昨夜的雪尚未消融,桌椅覆白绒,几十盆鲜花摆过来,枝叶葱绿,花苞茶白,在萧瑟冬季风中轻曳,有种不堪摧折的脆弱,兼傲立寒风的顽强,美得矛盾。
“真漂亮。你先生真浪漫。”物业工作人员里有个小姐姐,偷偷跟陆敏说。
陆敏抿唇笑了笑,眉眼微弯。
刚才屋里在搬花,陆敏怕二九捣乱啄到有毒的水仙,也怕它自己飞出去,一直没放它出来,直到收拾妥当,将各个房间的门关好,才放它出来。
今天二九很张扬,吃过饭,站在陆敏手上摇头晃脑开始唱:
“羲族卡↓你↓阿萨呀↑开噶~”
陆敏越听越茫然。
先前就算再跑调她好歹能听出是中文,这次连语种都听不出。
举着它去厨房,问杭敬承:“它在唱什么?”
“嗯?”杭敬承柜前,正回忆那些买进来从没用过的锅在哪,闻言听了两句。
“日语歌。《take me higher》。看过迪迦奥特曼没?”他说。
陆敏摇头。
杭敬承解释:“一部日本的特摄剧,它最近喜欢。”
“喔。”陆敏看向手心的小东西,“双语小鸡。怪不得它比自己的弟弟妹妹贵。”
杭敬承:“嗯?”
陆敏:“别的小鸡都卖三十五十,只有它标价九十九,不打折。”
转身回客厅。
所以叫二九。
杭敬承笑着摇头。
/
冬季夜长,吃过饭也才七点多。
陆敏放下筷子,瘫靠在椅背上,看向一旁的杭敬承,后者也吃得差不多了,撂下筷子,抽纸巾擦手。
“今晚有工作么?”杭敬承随口一问。
陆敏下意识准备摇头,思考片刻,说:“我去看看。”
溜去书房。
明天周六,她还真没什么着急的任务,坐在工作台前,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发呆,又怕他突然过来。
陆敏起身,背着手踱步。
书房里她的东西不太多,基本都是试卷和教参。两边的书架上是杭敬承的闲书,博古架上摆了些小玩意,也有些碟片,侧放在上面,突兀地装满了一个鸽子。
她凑近,指.尖滑过,阅读上面的片名。
“想看电影?”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回头,点了点头。
杭敬承走近看了看,“这些啊。不是我的。不过,看吧,喜欢哪个挑出来。”
“不是你的吗?”陆敏问。
“张暮落在m国的,那边房东寄我这里来了,还没来得及给他。”
“喔”
陆敏盲选一部,递给他。
杭敬承看了看,点头。
“等会儿看,现在先去洗澡,乖。”
陆敏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件睡袍,“这么早吗?晚点好不好。”
杭敬承凑近,嗅了嗅她,挑剔道:“全是火锅底料味。”
陆敏:
她找了睡裙回浴室冲澡,杭敬承也准备洗,她原以为他要磨自己一会儿,没成想他主动去了客卧。
热水哗啦,热气蒸腾,浴室湿热。
陆敏站在花洒底下,攥着浴花搓沐浴露泡泡。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听见有人敲门。
她关掉水流,听见杭敬承在门外问她要沐浴露。
她顿了顿,拨开眼前散乱的头发,找到沐浴露瓶子,走向门口,开门时特意往一侧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勾勾修.长手指,她小心地将东西递过去,果然被扣住手腕,门缝扩大,蜜桃被揩了油。
“杭敬承!”
后者只低笑一声,脚步声渐远。
/
陆敏换了条舒服的棉质睡裙,出门前看着挂在墙边干净的胸衣,犹豫了会儿,摘下来却没换上,放回衣帽间抽屉。
她头发长,刚才吹干花了些时间,重新回到客厅,杭敬承坐在沙发上等着了。
餐桌干干净净,电影定格在片头。
陆敏心下微动,朝他走去。
杭敬承打了个响指,将顶灯关掉,室内顿时只剩电视屏幕的光源。
他穿了条黑色睡袍,腰带松散系着,手臂摊开坐在沙发中间,两腿随意屈伸,见她来了,掀起眼皮,顺势将人拽过来。
陆敏跌撞两步,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按遥控器,电影开始放片头,好几秒的黑屏。
她迟疑地看向杭敬承,后者也撩眼皮看她。
“嗯”她想了想,问:“这电影是讲什么的?”
杭敬承点头:“好问题。”
“岩井俊二的电影一般都是青春题材。非要说的话,这部跟初恋,暗恋,也有点关系。”
“啊”陆敏滞住。
《四月物语》这个名字。
“我以为会跟小森林春夏秋冬篇是一个类型”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杭敬承说,“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存在感略强,陆敏稍稍侧目看过去,“啊,想起来了,张暮哥之前有个采访,很喜欢岩井俊二导演好像是因为那个女孩,呃,抱歉”声音减弱。
因为想起那个女孩已经去世了。
杭敬承抬手,揉揉她的发顶,“没什么好道歉的。”
“嗯。”她顿了顿,缓慢点头。
电影片头很短,进入正片,一家人面对镜头,送一个女孩坐电车去东京上大学。
陆敏悄悄蹬掉拖鞋,将腿收到沙发上,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杭敬承围在她肩后的手臂收紧了些,散漫开口:“我也有些采访。”
陆敏半靠在他怀里,手掌正巧搭在他腿上,先是一愣,掌心发紧,蜷了蜷手指,“嗯。”
杭敬承眸中倒映屏幕光影,“嗯?”
陆敏没有回应。
她以为自己不说话就没事,却忘记了他可以动手。领口被撑开,灵巧的手指钻进去。
呼吸一滞,她脸热,推他的手臂,“看电影就看电影,你的手往哪放”
杭敬承也不理她,就这么握着,偶尔揉捏。
陆敏还被他另只手臂箍在怀里,推他推不动,拍他手背也无用,倒是被他狠揉了几下,红晕自脸颊蔓延下去。
气.喘不已,脸颊靠在他手臂上,放弃挣扎。
电影继续,节奏温和缓慢,镜头语言用得很漂亮,光影柔和,像片名一样温柔。
“怕你冷,帮你捂一捂。”
杭敬承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陆敏原本正在努力进行心理建设,适应此刻,被他破防,“我不冷。”
杭敬承跷二郎腿,看也没看她一眼,指腹剐蹭突点,她一颤,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绷紧,陷落,他慢悠悠问:“那你抖什么。”
陆敏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快被自己的脸烫熟了。
“你不要太过分。二九在旁边呢。它要是学点什么。”羞.耻到咬牙切齿。
杭敬承搭在她肩头的手安抚性拍了拍她,“好了,不动,好好看电影。”
陆敏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等了等,他的手根本就没挪开的意思。
就这么被握着。她的柔软几乎能感受到他指节间跳动的血管。或者本就是她砰砰的心跳。
跟他看电影果然是个错误决定。她想。
好在杭敬承似乎只想做到这里,后面并没有更深的举动。
陆敏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电影里,
应该是一部很美的电影。
从开头那场樱花雨就能看出来。
纷繁花雨中,人们举着伞送新娘出嫁,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你追我赶。
这是一部,散文诗一样的电影。
陆敏攀着杭敬承的手臂,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四月是个很好的季节。
一个女孩独自来到东京读大学,总是有些羞怯,但是在认真地与别人相处。她穿着白球鞋、白袜子,白t,蓝色牛仔裤,或是各种长裙,显得很干净。
“真的在讲初恋吗?”杭敬承听见陆敏小声问。
他垂眸,看着她靠着自己的侧脸,光影错落,她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轮廓忽明忽暗,眼睛一直明亮,显得很乖巧。
“嗯。”他轻声应着。
“但是一直没有看到男主角哎。”她说。
他说:“暗恋不就是这样么。”
陆敏忽然抬头,看着他的脸,点头,然后看回电影。
电影的镜头总带着朦胧的雾,阳光随之晕出来,她不知道导演是否有意为之,只觉得很漂亮,连带着主角,让人觉得很美好。
四月一个人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各个角落,去买书,看电影,参加社团,过着自己的日子。
陆敏猜到了四月喜欢的男孩在武藏野书店。然而在剧情里,很少有直接的表述。
关于思念,关于喜欢,关于那个男孩的种种,都非常含蓄,只有淡淡的痕迹,带着恬淡的美好。
“四月是因为那对情侣在亲热,才逃走的吧。”
“嗯。”
“这个黑白电影在讲什么,我看不懂”
“这段是岩井俊二特别拍摄的,叫活着的信长。男主角叫山崎。”
“山崎”
“她好可爱呀。”
(笑)“嗯。”
“所以朋友邀请她进社团是为了那个卷线器吧,对吧对吧。”
“是这样。”
“她的表情。”(笑)
“是这个男人吧。她的局促好真实。”
“会忍不住偷看,但是不会说什么,是不是。”
陆敏跟杭敬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电影。
也许是电影太纯.爱,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胸前的手掌,只是依赖地将脸颊贴在他手臂上。
而他也顺理成章地不时放肆,随意搓扁捏圆。
“二九叫得我头疼。”杭敬承忽然抽手,放在她快肩上的手也松开。
“欸?”陆敏呆呆坐起身。
杭敬承伸了个懒腰,起身将二九连笼子一起拎走。
两分钟后,抱了个毯子回来。
电影里,女主角在跟朋友一起联系甩鱼竿,聊到喜欢的人,四月大方承认自己单恋。
陆敏蜷腿,将裙摆套过去,遮到脚踝。
身侧沙发塌陷,杭敬承坐过来,将毯子摊开。
“啊,所以她是因为前辈,才来东京的。这是在干嘛欸你。”身上又多了条手臂,手腕下缘消失在领口下。
他常年健身,肌肉线条流畅,骨架天生大一些,放在这里简直突兀。
杭敬承向后仰,靠着沙发靠背,只是习惯性地将手探进去,碰到她的膝盖,直接推开。
“看我干什么,看电影。”漫不经心的,丝毫没有羞耻心的语气。仿佛这地方就是属于他的。
陆敏羞恼,头脑发昏,“她刚才在干嘛我都没有看到。因为你。”
杭敬承说:“她把柜门贴的前辈的名牌偷了。”
“欸,是这样吗?”陆敏一愣。
“对了,这个前辈叫山崎。”
“山崎?”她轻喃,觉得耳熟。
“我们那时候也有柜子是不是。”杭敬承手掌按在她颈侧,捺着她靠向自己。
“但是没有名字。”陆敏靠在他胸膛。
杭敬承:“你偷了什么?”
“我”陆敏语塞。
这个人说话好不客气。
她静静地贴着他。
电影里四月已经在寻找报考大学了。
电车摇晃,光影错落,为了喜欢的人,不远千里。
“你那时候喜欢打篮球。”陆敏说。
杭敬承垂眸瞧她,“但是你没去看过。”
陆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练投篮,你们男生喜欢跳起来打树叶。好傻哦。”
杭敬承轻笑一声。
“我捡过你打掉的树叶。”陆敏如此说道。
杭敬承唇角的弧度滞住。
难得怔愣。
“敏敏。”
“因为那叶子很漂亮啦。”她轻笑着摇头,发丝蹭着他的手臂,有些痒。
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你呢。
杭敬承垂眸,眸色深邃,眼底微澜。
电影里,四月安静柔和的嗓音缓缓叙述:“站在辽阔的田野上,前辈弹着擅长的吉他,这样的景象就像墙上相框中的一幅画,深深地钉在我脑内的墙上,无法取下”
“她喜欢他的起点居然是这个哎”陆敏喃喃。
杭敬承低声:“嗯?”
“只是因为一个弹吉他的画面”
“这个理由单薄么,是不是。但事实就是这样。”杭敬承意味深长。
陆敏仿佛察觉什么,又仿佛没有,依靠着他,问:“你喜欢的那个女生算了算了,不问了。”
“问。怎么就不问了?”杭敬承低笑。
“都过去十年,哦不,十一年了。”她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那些故事只能在记忆里偶然发光。”
其实更应该关注当下。
从她搬回来到现在,连续相处的这些天,两个人的关系仿佛近了许多。
可是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喜欢,和对家庭的责任感,对她初恋的歉疚,到底有多久,才能称得上是爱。没有人知道。
杭敬承低头,流畅轮廓在光影明暗中忽隐忽现,视线流连在她眉眼鼻唇处。
嗡嗡——
手机振动。
“哎?我的手机?”陆敏起身。杭敬承箍着她不叫她动,她只得求饶,“万一是急事呢,帮我找找。”
杭敬承依依不舍松手,她起身翻找,听着很近,他也随意挥手摸了摸,碰到什么。
啪嗒。
掉落地板上。
“抱歉。我的。”
杭敬承弯腰去捡,发现手机壳和手机完全分开了。
一并捡起来。
旁边是一张相片。
他指.尖微顿,拾起来。
陆敏用手撑着沙发边沿,等他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呼吸一滞,“我自己来——”
“敏敏。这么早就盯上我了。嗯?”杭敬承指间捏着手机、手机壳,还有那张相片,起身瞧她,落拓眉眼间似笑非笑。
深黑眼睛好像某种小型黑洞,要将她吸进。
陆敏默默将腿放下去,在用脚尖试探拖鞋的位置。
杭敬承只低笑一声,大手一勾,把她捞回来,按到自己腿上。
“来,听你狡辩。”
作者有话说:
100红包(跪
第 68 章
陆敏的记忆开始往回倒。
先是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细心一点不要把手机乱放, 再是想到今早就不该把手机塞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把照片塞手机壳里。
她趴在他腿上,默默闭上眼睛, 脑袋耷拉下去。
手机早已没动静, 不知道是摔关机了还是对面将电话挂断了。
电影继续播放,时常有大段音声空白,或是响起平缓的钢琴乐。
杭敬承带着笑意的视线落在她发顶,然后指.间拈着这张照片,重新打量。
其实只是个远远拍摄的侧影,因为背景驳杂, 人来人往,画面里不止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视觉焦点, 他也许不会特别注意到自己。
背景似乎是公众场所的休息区, 很熟悉,他垂下眼眸。
翻到背面瞧了瞧, 是拍立得的相纸。
“这是在超市?”
“那天有个叫你帮忙拍照的小女孩。”
“我们第一次去超市的时候。”
陆敏讶然。
蜷起搭在沙发上的手指, 指甲轻轻剐蹭他手腕突出的软骨。
眼前好像起了一层雾,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近。
“那天拍的, 是不是?”杭敬承手腕微痒, 看了眼她作怪的小手,俯下.身。
“谢谢小姨, 我也给你拍一张吧。”超市里, 陆敏帮小女孩拍了许多相片,小女孩也要帮她拍照留念。
“我”陆敏顿了顿, “我可以自己拍吗?”
“好呀。”小姑娘点头。
陆敏抱着相机漫无目的地散步, 沿途取景框里出现一些好看的店面, 漂亮的人,镜头停留数秒,拍摄按钮一直没按下去。
直到杭敬承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小姨,你要拍叔叔吗?”小女孩问。
“我只是随便拍一下。”陆敏咬唇,转身将镜头对准别处。
没有人注意,她偷偷转身,手臂轻微颤抖,顾不上是否对焦,按下快门。
闪烁后,双手迅速将相机藏到怀里,假装散步,抽出相纸,塞到袖口,等待显影。
“宝贝,就是那天对不对?”杭敬承附在她耳边,拂起温热的呼吸。
电影接近尾声了,陆敏听不懂日语,只断断续续注意到一场大雨,四月跟前辈借伞,她表达了对前辈的称赞,约定会回来换伞。
陆敏听到杭敬承的呼吸声,他很有耐心,没有继续追问,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像个沉默的小蜗牛。
半晌。
电影结束在四月站在倾盆大雨举着红伞的自白中。
黑底白字的演职员表滚动。
室内早就关了灯,唯一的光源只剩电影屏幕。
杭敬承看到小蜗牛点头,声音很小,“是那个时候拍的。”
“嗯。”他没继续追问,温热指腹接触她的后颈,紧接着是整个手掌,她禁不住发颤,他没做什么,只是捏了捏。
陆敏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电影结束,钢琴乐声停下来,似乎设置了自动重播,画面变成最开始短暂的黑屏。
他的手掌给了她答案。
只是缓慢地游走,滑过后颈,顺着脊骨的方向,贴着肩胛骨,指腹缓慢地揉按画圈。
她觉得舒服熨帖,甚至渐渐放松下来,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摊开,指节微蜷,在暗处显得粉白。
于是那双手继续向下,肩胛骨下方不远处,给她揉骨头的时候,指腹偶尔刮过她趴下,身侧溢出的软肉。
她的心尖忽然酥.麻了一下。
然后杭敬承单手撑着沙发,身体稍微向前弓着,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背,再不去碰那里。
好像刚才只是不小心的触碰。
她缓慢地呼吸,胸口随之起伏,与他的距离也就在几毫米之间浮动。
忽然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只手掌在尽力遵守绅士规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绅士,偶尔的试探是危险的信号,他只是蛰伏,施以温柔引诱,内里确是威胁。
他给她机会狡辩。
是因为一定要听到她的狡辩。
是非题,而非选择题。
陆敏抿唇,阖上眼眸,逐渐平复自己吵闹的心跳。
决定拍他的时刻,她在想什么呢。
思绪像蔓生的藤蔓,蜿蜒伸向老旧的记忆匣子。
也许是十年前的少年的身影。
也许是重逢后与他相处的点滴,那个春.夜里他的突然归来,那双与她对视的清寂的眼睛,深夜里印在床单上混乱的细节,早餐上有关煎蛋的沉默对抗,他忽然送出礼物时她心里的震荡。
然后这张照片在她手机壳里躺了九个月。
“就是,就是凑巧拍到了。”陆敏背过手,按住他的手背。
杭敬承也就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只按上去两根手指而已,她逃不开。
“我以为你要说是那女孩拍的呢。”他带着轻.佻逗.弄的笑意。
“呃因为本来该拍她的,但是她跑出取景框了,这张照片就废了嘛。据说拍立得一张相纸好贵呢,我就收起来喽。”
“嗯,一收就是大半年,还放在手机壳里。”
“放在这里不容易丢啊。但是也容易忘记。就,放着呗。”她嘴硬得很。
杭敬承要翻她起身,她这次很坚持,抱着他的腿不松手,“陆敏敏。”
“我不要。”
“我也没问你要不要。”
“别摸我的脚。”
“”
“大腿!”
“屁股!”
“那里,杭敬承!”
陆敏并腿,腿部线条绷紧。
电影重新开始播放,画面明亮,光影莹莹错落,四月的风吹动枝头,樱花雨落。
杭敬承只是抽手,搓了搓指.尖,轻声,“嗯,有水。”
“妹妹比你诚实。”
身下的人没有回应,他笑了笑,原想继续,忽觉自己的睡袍被抽开。因为贴得太近,挤.压着布料,拽出时跟皮肤摩.擦生热,灼.热发痛。陆敏用手臂撑住沙发和他的腿,伏起身,费力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杭敬承呼吸一滞。
荧幕上,四月绑起自己的马尾,挽起袖子,局促地站自己家中,想要帮忙却手足无措,一次次填了麻烦,可爱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然而杭敬承身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陆敏心口正伏在那,宽松的领口坠落下去,棉质衣料柔软细.腻,若即若离。
“敏敏?”他试探性叫她。
低沉喑哑的声音夹杂在青涩的暗恋电影的对白里,多了分隐忍克制。
她再次抬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悄无声息出现在墙头的狸花猫,你只看她一眼,她便纵身隐入别处,凭空消失。
卯月在给邻居送礼物了,画面因为光晕模糊,杭敬承疑心这盘碟画质在第二次播放时磨损了,不然怎么会看不清。
她是故意的,依着他。
他喉结上下滚动。
“电影又放了一遍。”陆敏说。
她发现女主角原来叫卯月,不是四月,她一直先入为主了。卯月还会拉小提琴,模样优雅,私下却羞怯,不过并不拒绝与人交往。
“嗯?嗯。”他的呼吸比刚才重了些,嗓音哑沉。
陆敏:“不关掉吗?”
“不用管。”
“哦”
沉默片刻。
“我前段时间还看过一部华语电影嗳啊!”
陆敏忽然被他托着腰和肩抱起来,然后搁到地上,跪坐下来。
失重感让她心有余悸。
“什么电影?”杭敬承俯身抓住她的裙摆,又用手掌托她膝盖离开地面,抽空回应她。
眼睫颤动片刻,她扶住他的大腿,任由他剥落自己。
卯月在公园长椅上看书,只几页,忽然阖上,四下看了看,镜头跟着她走动,旁边是一对忽然抱着热.吻的情侣,她假装看景色,旋即快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推着车跑起来。
微噗,棉质裙子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
尽管有暖气,还是有冷空气侵袭,她忍不住抖了抖。
杭敬承捡起掉落一边的毯子,围到她身上。
陆敏抬头,对上他垂落的视线,电影在放黑白戏中戏,这双眼睛在错落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他往前坐了些,双手搭住她的肩膀,稍用力按向自己。
“unnamed Animals.”
话音落。
她心口一根滚烫。
杭敬承握住她的手腕,去找她另只胳膊,单手握住两只腕,然后让她的手臂稍稍蜷缩起来。
有些事物就是这么完美地契合。
“啊unnamed Animals.unnamed Animals”她听见杭敬承轻喃她的话,心里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岩井俊二擅长用动荡的镜头表现人物不安的内心和紧张的情节。
奇怪的中年男追着卯月要送给她她落在电影院的书,她只以为他是奇怪的人,拼命蹬自行车。
镜头晃得厉害。
大理石的地板微暖,膝盖硌得疼。陆敏两只腕被束,盯着身前分明的肌理,感受心口的缓慢律动。
杭敬承抬手拈起她脸侧散落的碎发,挂回耳侧,忽就明白这电影名字为什么熟悉。
“嗯怎么,你对电影有什么见解?”
“就是”她抿嘴润泽干涸的唇,视线躲闪,“这不是m国电影么,华语电影。”
“嗯,是。”杭敬承单手撑住沙发,稍向后仰,似笑非笑垂眸看她,劲腰晃动,“这电影没在国内公映,在那边也很小众,你能知道,还挺厉害。”
“怎么,印象很深?因为动物保护的主题么?”
“嗯。”陆敏点头,“最近环境之类的对生物生存不太友好其实我是注意到了导演的名字。”
杭敬承低笑一声,“我前女友?”
陆敏一顿,抬眼看他。
她这半天都在曲折迂回,没想到他直接认了。
“让我猜猜,怎么突然就想起她了?”杭敬承散漫道。
视线四下逡巡,落在放在一边的手机上,他伸手勾过来,面部识别解锁,随手划了几下,看到通知栏里的微博消息。
算算时间,是把手机拿给她点餐那会儿。
他哼笑一声。
陆敏看到他拿手机的动作了,也知道他立马就能猜出自己的动机,轻轻咬唇。
“吃醋了?”杭敬承没心没肺地笑,“多吃点,我爱看。”
她故意收紧手臂,挤压心口,果然他动作一顿,倒吸冷气。杭敬承抬手,虎口抵在她下巴底下,强硬地托她抬头。
陆敏心下些微紧张,稍稍挪动僵通的膝盖,却听他笑,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她,“嗯,这样差不多。”
陆敏冷一张脸,“放开我。”
她真的带着情绪,不是小打小闹。
杭敬承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黯色,捺着她下巴的掌收紧些,“敏敏。”
沉默对峙片刻。
他先开口:“我跟蒋湉薇虽然不在同一个地区,平时很少有交集,但毕竟好聚好散,现在还是熟人兼同行,有人脉重叠和利益交换,平时难免有交流。”
陆敏垂着眼睛不去看他。
“嗯?”杭敬承轻声,哄她说话。
安静片刻,陆敏说:“蒋小姐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杭敬承顿了顿,“五月十九。”
陆敏听到他付款密码时就觉得不对劲。
至于蒋湉薇的生日,她也是那会儿查到的,原不想在意,但是越藏在心底越不舒服。
隐忍了一晚上,此刻终于要爆发,她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贝齿咬住下唇,失了血色。
杭敬承眉头微皱,垂眸看着她。
无声对峙。
“你还惦记她吗?或者只是潜意识里?”她躲开视线,琉璃质的眼眸带着易碎的脆弱,轻声说。
紧接着喃喃:“不管是哪种,都不可以。”她近乎执拗。
杭敬承坦然承认过自己坏种,某种程度上讲,她也并非完美善类。
陆敏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杭敬承拧眉,心脏处钝然发闷的感觉骤然明显。
良久,叹了口气,将她按到怀里,轻声:“我跟她早就过去了,宝贝,早就过去了。”
陆敏任他抱着,不抗拒也不接受。
“这个密码是130519,不是么,这个日期”连他自己也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日期应该是我转学离开里历城的日子。”
“在认识她之前我就习惯用这串数字了,跟她没关系,生日也是碰巧。”他隔着毛毯,轻拍她的后背,“只是懒得改,一直用到现在。”
“进入婚姻后,就是我们俩。别的故事早就翻篇了,相信我,嗯?”
他其实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擅长处理与她的关系。应付得了天底下所有人,也会因为她而愁恼。
如何对待她的不安,恐惧,占有欲,全靠摸索。
陆敏却是在他怀里一怔。
居然是那个日子吗。
她完全没有想过。
所以她纠结半天,居然只是这样。哭笑不得,又为自己的莽撞和无端发脾气感到后悔。
“是想问这个才这么做的么?”那儿从她胸口滑落,抵在一侧,杭敬承拥着她问。
“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直接问就好,我会给你答案。”
“刚才也只是想逗逗你,没考虑那么多。别难过,嗯?”
陆敏被他轻声安慰着,倒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会不开心,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心有所念。
鼻腔酸涩。
她嗅到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淡淡的沐浴露的干燥温暖香气,用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我想你那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如果没得到,向神明许愿时就只会要求保佑当下,期待他能心属自己。然而一旦得到,就会贪心地想要更多,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有关他的一切。
杭敬承轻揉她的发顶,“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陆敏吸了吸鼻子,并不做声,抱着他,安静了一会儿。
身后电影又放到卯月偷铭牌那一段了。
少女局促不安,欲盖弥彰地遮掩自己的心事。
她松开他,轻轻推开,杭敬承本想起身,却见她捉着那儿放回自己心口。他只起身不到三公分,跌坐回去。
顿了顿,“敏敏?”
她不抬头,咕哝道:“要不要?”
声音很小,艰难克服羞.耻心。
杭敬承唇边渐渐勾出弧度,向后仰,靠着沙发靠背,“你先继续。”
顺便指示她,“胳膊并起来,夹紧。”
大片绿色原野,卯月骑着单车从画面一侧出现,动态的葱郁的草坪随风轻曳,春风吹拂她的发丝。
杭敬承懒散自得地躺着,一只手攥着她的腕,带着她律.动,比刚才冲动许多。
“不过有今晚上,你应该也知道我看见丛致远什么感觉了。”刚把人哄好,又开始作。
“才不是。”陆敏反驳,跟着他颠簸。
“怎么不是。”
“你不懂。”
“那你讲讲。”
“”
卯月在跟前辈搭话,前辈认出她。
卯月的扮演者松隆子说话声羞怯温柔,前辈也很礼貌,应该是一部很纯情的初恋电影,可是陆敏觉得自己不能再看这部电影了。
“好了没?快点。”她忍不住催促。
“磨得好痛。膝盖也痛。”
杭敬承忍着,“我也疼,宝贝。” 停下动作,弯腰去她身下揩了一把,“借你点水。”抹上去。
轻松许多。
陆敏:
红云从毛毯边缘蔓延到脸颊。
岩井俊二的镜头总是晃动,大片葱郁鲜明的色调,淡淡的柔光。
大雨落下来,卯月冲入雨幕。
陆敏也湿漉漉。
“呀!弄我脸上了。”
杭敬承依旧那副没有心肺的笑脸,将她抱上来,起身找纸巾。
/
杭敬承本就爱折腾她,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更肆无忌惮。
陆敏从睡梦中自然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打了个哈欠,撑手起身。
大腿根疼,被整辆车碾过似的,她柔韧性不好,但他兴浓时按着她差点做到一字马的程度。
她踉跄下床,并决定今晚分房睡。
陆敏全程撑着腰洗漱完,随便穿了件睡裙,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客厅。
窗户打开一线,微风撩起白色纱帘,光线柔和。
二九开嗓唱歌,显然被喂过了。
陆敏看了眼餐桌,有盘子倒扣,应该有早餐。
顿了顿,实在懒得走过去,于是走去稍近些的沙发,上面的水迹还没清理。
没眼看。
陆敏只捡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壳和那张照片,慢吞吞走到餐桌前。
这张照片相纸手感很好。
她掀开盘子,懒得找餐具,用手捏起煎好的鸡蛋吐司片。
忽然也想买一部拍立得。
她用手机查了查,普通的五六百就够了。
至于钱么。
上次杭敬承给她的‘杀青’红包里面好像有两万八千八。此外还有她要求的两千块工资。
她收到时当场决定收敛,什么骨气气节,还是钱比较实在。
解决掉早餐,陆敏拍拍手,扶着腰去书房,准备翻出抽屉底自己的红包。
推开门,坐在工作台前光果上身的人回眸,“睡醒了?”
陆敏盯着他半褪的衬衫与肌肉线条,迟滞地问,“你在干嘛?”
“上药啊。”杭敬承理了理衣领,低头扣扣子,“陆老师该剪指甲了。嗯?”
作者有话说:
叹气。会不会太腻得慌。
第 69 章
陆敏:
工作台上散落了软膏和棉签, 还有她放桌子上没怎么用的小镜子,她走过去,杭敬承的衬衫遮着, 瞧不出什么。
“今天不用上班吗?”
“晚会儿。手头没有新项目, 时间自由些。吃过早饭了?”杭敬承收拾医药箱。
“喔。吃过了。”陆敏拉开椅子,“后背,自己可以抹到吗。”
“不知道,随便擦了擦。”
陆敏看了他两眼,起身,伸手挡住他阖医药箱的动作, “你脱衣服。”
杭敬承含笑睨她。
陆敏说:“正经点。给你上药。”
杭敬承低头解扣子,将衬衫褪下去, 露出脊背线条。雪后冬日暖晴, 阳光曳着露台上的白花, 陆敏鲜少这个时间这个角度打量他的后背。
肩膀平阔,肌理线条分明, 蝴蝶骨处肌肉间对称的两个小窝。
陆敏对这种好身材羡慕又嫉妒。
视线下移, 确实有几道红色抓痕, 在冷白肤色上突兀显眼, 有一半没有擦到药膏。
她心虚抿唇, 捡起棉签,取出两支。
“下次下手轻点, 陆老师。”杭敬承将手臂搭工作台上, 身体前倾。
“你活该的。”陆敏微嗔。
杭敬承懒洋洋笑两声。
她拧开药膏,挤上去一点, 给他擦药。
“嘶——”“疼吗?”棉签刚触上去, 杭敬承倒吸冷气, 她手足无措,蜜臀后多了只手,握住她。
“杭敬承。”
杭敬承伸手臂半环住她:“我忍忍,你继续。”
陆敏:“手拿开。”
“你忙你的,我不碍事。”没有比杭敬承再坦然的流.氓了。
陆敏盯着手里的棉签,顿了顿,朝他伤口按去。
这回动作与温柔无关,只求把药膏擦上去。
“疼,敏敏,轻点。”杭敬承跟她求饶。
陆敏心说疼你倒是松手。
“你别叫,我心疼。”
不就是装,她也会。
杭敬承没忍住笑着抬眼瞥她。
棉签尾端木棍不小心剐过泛红伤口,颜色似乎更深了,他跟着颤了一下,她手指顿住,担心地看过去。
杭敬承这回是真疼,下意识握住她的大腿,修.长指节轮廓顺着软肉陷下去。
拧眉抬头,“就是这么疼你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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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敬承出门,只剩陆敏一个人在家。
露台玻璃门推开一条缝,冷风吹散室内燥热。
陆敏屁股只坐了少半椅子,拖鞋横斜散在一边,脚丫踩墙面,宽松睡裙领口微皱,露出半截浑圆和可疑水迹。她向后仰着,用肩胛骨与后颈抵住椅背,乌浓秀发瀑布似的散落。
她举手机,微微眯眼,透过破碎的玻璃屏读上面的字。
《无名动物》是由蒋湉薇编导,斯温伯恩·纽曼、斯克利普斯·伊迪丝主演的剧情片。影片讲述了高中生之间懵懂的爱情成长的故事
所以那部电影根本跟动物保护没关系。
怪不得杭敬承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合着是故意引她上钩。
陆敏将手机丢腿上,顺便将领口往上扯了扯。
手机嗡响,来了许多条消息。
胡菲菲:[救!!!!!!]
胡菲菲:[说咱们组必须要出一个节目]
胡菲菲:[我从小就是艺体废物,陆老师你有才艺不?]
胡菲菲:嚎啕大哭.jpg
下月元旦,青城一中惯例要举办元旦晚会。举办晚会必然要求师生出节目,年轻老师就成了受迫害的对象。
陆敏下意识看向搁置在角落的琴包,犹豫片刻,低头回复:[我也没什么才艺]
她没什么上台表演的经验,也没这种表现的欲.望。
胡菲菲:[那完蛋了]
胡菲菲:[组长说出不了节目,咱俩就去跳舞]
胡菲菲:[就是那个健美操]
胡菲菲:[我手脚不协调,希望能站后排]
陆敏眉头逐渐皱起。
比起唱歌,她更不擅长跳舞,四肢极致不协调。高中的健美操,每年做,做了三年,还是笨拙地跟不上节奏。
陆敏:[必须要参加吗?]
胡菲菲:[组长原话,我截图给你]
胡菲菲:[你不想跳这个吗,咱们年级还有一个穿那个蠢蠢连体服的舞]
陆敏知道那个,前两天隔壁办公室搬来一箱衣服,其实就是缝在一起的弹力布,可以把人装进去。
胡菲菲发来组长的指示,陆敏看了会儿,回复道:[我再考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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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煦风和日,温度上升,阳光下昨日冬雪化水,只偶尔阴凉处残留几处白。
小电驴驶入小区,在其中一栋大楼下停住。
陆敏下车,摘下头盔,将挂在车把上装蔬菜的两个塑料袋子取下来。
她刚去了趟手机城,修手机的人告诉她内外屏都得换,而且这手机型号太老了,不能换原厂的屏幕,建议她买新的。她装模作样看了几部手机,问了问型号,准备回家用某宝下单。回来路上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点青菜。
兜里的手机嗡响,她空出手拿手机,是杭敬承的电话。
一般这个时间,他不太会打电话。
陆敏迟疑一瞬,心底浮现不太好的感觉。
接起电话,试探性问:“喂,杭敬承?”
“敏敏,在家么?换身衣服,带你去医院,姑姑住院了。”
“啊”陆敏一时语塞,手足无措。
耳朵有点疼,摸到碎裂的屏幕玻璃,才意识到手机贴脸太近了。
杭敬承似乎在开车,安抚她:“别着急,没出什么事,只是去医院看看她。”
“嗯。”陆敏定了定神,“我就在楼下,去哪等你?”
杭敬承:“来小区门口,我快到了。”
“好,我就去。”陆敏拎着菜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我还得上去一趟,我尽快,你等我一下。”
“你去。”
陆敏小跑着上楼,又小跑着下楼去小区门口,杭敬承将车停在路边,靠在车边等她,迎了几步,“不用这么着急。”
陆敏好久没跑这么远了,气喘吁吁弯腰,歪歪扭扭站不稳,杭敬承拎住她一条胳膊,教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艰难吞口水,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给你。”
杭敬承垂眸,“什么?”
陆敏只靠被他拎起的胳膊站定,捂着胸口喘息,“存折。我爸,我爸给我的。里面有六十万。”
“嗯?”杭敬承尾音上扬。
“有人又拿这个要挟你怎么办。剩下的钱会尽快还的。”
陆敏虽然不想帮家里的忙,但是这钱毕竟是别人的。
杭敬承笑了笑,挟着她朝路边走,“其实,这钱你拿着也没什么。只要我不肯,这个钱就是给你的礼金。于情于理都合适。”
“嗳?”陆敏微滞,疑惑地抬头看他。
陆敏坚持将这个钱给他,坐在副驾驶,双手搭在腿上,看向挡风玻璃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姑姑她,严重吗?”她小声问。
杭敬承捺着方向盘,说:“心脏不好,老毛病了。这次估计又要做手术。”
陆敏点点头,“喔”
看这架势,他家人应该都会去医院。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她因为相亲,第一次见了他的家人。那会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并不算太紧张。
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是她婚后第一回正式见他家人。
第一次见面,似乎应该准备点东西,但是今天太着急,她连衣服都没换,出门时随便套了件灰色羽绒服。
等绿灯的十几秒,杭敬承瞥了眼身旁的人,十指快绞成麻花了。
“记得这条路吧。”
“嗯?”陆敏没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不眼熟么?暑假的时候。”
“暑假这附近是码头?”陆敏看向窗外。
“嗯。”
记忆里,那几天是夏日烈阳,海风闲适,没什么烦恼事。
“所以你为什么偷亲我。”杭敬承问。
陆敏被他一把拽出回忆,差点站不稳。
扭头看他,眼底惶然。
陆敏低下脑袋,分开纠缠的十指,假装打理外套,“我只是帮你理理头发。”
杭敬承淡淡:“哦。用嘴唇给我理头发。”
陆敏:
上次他提起这事时,场面混乱,她事后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巧合,原来那天下午,他真的在游艇顶层装睡。
“你也亲过我啊。”她别开脸嘀咕。
杭敬承:“可我事先通知你了。”
敏敏,我想吻你——
陆敏气结:“难道不应该征求我的同意吗?”
为什么这么理不直气也壮。
要拐弯,杭敬承打转向灯,“你看我是那么绅士的人么?”
陆敏被他的不讲理给气笑了。
笑着笑着觉得自己坐得太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忽然明白杭敬承只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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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陆敏从车上下来,亦步亦趋跟着杭敬承,一起进了电梯。
“等会儿遇见人,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别的都不用做,跟着我就行。嗯?”
陆敏乖巧点头,“嗯。”
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
掌心暖燥,陆敏假装不经意地蜷手指,更真切地感受到十指相扣的温度。
这似乎是家私人医院,比一般公立医院人少许多,杭敬承牵她直奔顶楼。
走廊安静,带着淡淡的注射药水的冷气,医生偶尔路过。
两侧隔很远才会出现一扇房门,房门中间镶一块磨砂玻璃。
走到某个房间门口,杭敬承准备推门,房门恰巧从内侧拉开。
出来的人是一男一女,个头不算高,瞧着四五十岁的模样。一个穿着中式夹克衫,戴无框眼镜,另一个穿着长棉服,长发梳到脑后,一丝不苟,珍珠耳坠似有若无散发光泽。
“爸,妈。”杭敬承颔首。
陆敏冷静地看着两位长辈,搭落身侧的手指悄悄攥紧,“爸,妈。”
杭诚本就对陆敏今天会出现有点意外,看到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面上不动声色,点头,“来了。你姑在里面,刚睡下。”
姚逸微笑着打量陆敏,“小敏也来了,去隔壁坐吧,都在那边呢。”
隔壁是单独的休息室,桌椅沙发和卧具一应俱全。
沙发上坐了三个男人,杭维伊陆敏见过。
剩下的,杭敬承打过招呼后跟陆敏介绍这是表哥陈旭,那是陈旭的表弟陈昭,不过比她大一岁,她也叫哥,陆敏一一打了招呼,被姚逸叫住寒暄。
“工作怎么样?挺好吧。”
“挺好的,妈。”
“还是做老师好,女孩就该做这个。”
刚才沙发被让出来,杭敬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姚逸特意留陆敏坐自己身边,她假装熟稔,想要拉住陆敏的手,中途又假装理袖子,收回来。
陆敏知道她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亲热的寒暄。
“家里呢?”姚逸又问。
陆敏说:“也挺好的。”
对面投来一道饶有兴趣的视线,来自陈旭。刚才进门时,他也对她的出现流露了惊讶。
“听说弟弟决定不结婚了?”姚逸问,“怎么呢,经济上的问题?”
果然问到这个问题。
陆敏说:“两个人都不成熟,考虑之后决定将结婚的事推迟几年。”
姚逸笑说:“哦,是这样。还以为是物质条件不合适呢,要真是这样,你该跟家里讲,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是不是,小敏,这个道理,你爸爸妈妈都懂的。”
她的笑容像细小的鱼刺,并不伤人,只是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杭敬承一边坐着,撩开眼皮,悠悠道:“怎么不懂呢,这个道理还是妈你教给敏敏爸妈的。”
姚逸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杭诚严厉斥责,“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杭敬承靠着沙发扶手,掀眼皮看他,片刻后,点头笑说,“错了。”
他是在承认自己错了。
陆敏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脊背挺直,安静地坐着,看向杭敬承,后者仿佛云淡风清,又仿佛被阴云笼罩。
他和家人的相处中,一方居高临下地施威,另一方漫不经心地谦卑。她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感受到扭曲。
休息室里米白色窗帘静静贴在墙边,窗外云湛风清,挂钟指针滴答旋转。
中途,陈旭那位表哥有事离开。杭诚与姚逸夫妇也不知所踪。陈和带着医生进来,看见陆敏就笑了,走进来坐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签医生给的文件。
陆敏借口去洗手间,被杭维伊领出来。
杭维伊肩膀被拍了拍,回头看。
“哥。”
杭敬承抬颌,“谢了,回去吧。”
杭维伊看了眼陆敏,点头,回去了。
陆敏松了口气,仰起头瞧杭敬承,什么也不说的,静静地看着他。她猜自己眼神中大概有悲悯,她藏不住这种惆怅的情绪。
杭敬承抬手,捏住她的脸颊,勾唇笑了,“怎么这副表情。”
她捉住他的腕,不叫他放下,用脸颊贴着他的手掌轻轻摩挲。
杭敬承目色霎时柔软下来,用拇指捺过她的唇,“我没事。饿不饿,坚持一会儿,下午去吃广州菜。”
“年轻人呐。”
身前忽然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陆敏身体一震,被杭敬承当着不得见,也知道是陈和。杭敬承对她做了个口型,没事。
他转过身,“姑父有事?”
陈和摇头,“我哪有什么事。”
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敏。
杭敬承带陆敏走到走廊尽头,墙上贴着公共卫生间的指示牌,“陈旭出去吃饭了,那屋只有杭维伊。等会儿能自己找回去么?”
陆敏点头,“我记得是哪间。”
杭敬承微微颔首,示意她去吧。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杭敬承单手抄兜,原路折回,走到病房门口,拧开把手走进去,陈和果然等着他。
“你小子还真是个情种。”
杭敬承挑眉,“姑父在夸我?”
陈和笑着,眼尾每一道属于商人的皱纹都在昭彰自己的精明,“当然。”
杭敬承也笑,敛眸,“姑姑还睡着?”
“刚醒了,叫你进去。”
杭敬承点头,陈和从他身旁经过——
“那还是您比较情种。”
陈和扭头,带着笑意藏着冷锐的眼神落到他侧脸上。
“旭哥也是随了您。”
杭敬承迈开脚步,朝内室走去。陈和回头盯着这个背影,唇边笑意完全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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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着的女人短发,戴着黑色半框眼镜,眉毛疏而淡,鼻尖,中庭稍长,嘴巴微凸。即便病重脸色苍白也带着疾言厉色的威严。
杭敬承扯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姑姑。”
杭樾说:“敬承,来啦。”
“嗯。”
“听说今天陆敏也来了。”
“在隔壁。”
杭樾扭头,静如潭水的褐色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的意思了么?”
杭敬承垂眸,“她该来见见你们——您要是把我当家人。”
杭樾闻言笑了,咳嗽几声,“你看看,多少年了,还在说这句话。”
虽然虚弱,余光留心着他的神情,见他也跟着笑,她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冷辉。
杭樾挣扎着想起身,杭敬承扶住她,按了个按钮,病床慢慢升起来,他将她的枕头往下垫了垫。
“这些年杭家没亏待你。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杭敬承没有犹豫,“您说得是。”
杭樾拉住他的手,“家里有难处,需要人手,怎么就不能回来帮帮忙呢。”
掌心触感冰凉,杭敬承坐回椅子,“姑姑,这些年,该帮的忙,我也没拒绝过。再往下就是杭家的家事了,我能插手么,您不怕我沾手就不松开了么。”
虽然没有挂职,也没有任何名头,他这几年没少给陈和打工。陈旭不堪用,搞不定项目,又不好叫陈和知道,实在没办法,只好,叫杭敬承来收拾烂摊子。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陈和知道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杭敬承知道自己被培养来做什么的,也按照他们的心意做了,然而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
杭樾打量这个侄子,十多年前的稚气面庞,到现在已然成熟,独当一面,在她面前,他礼貌,甚至谦卑,骨子里却很强硬。
“唉。”杭樾叹气。
“敬承,你的名字,还记得怎么来的吗?”
杭敬承漆黑犹如海底的眼眸微恸,“恭敬,顺承。”
从被抱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人生,恭敬,顺承,以自己全部能力、忠诚、信仰去回报精英阶层的抚育。
杭敬承敛眸,忽地笑了笑,摇头,“其实你们最不该安排的是那场相亲。”
如果不是这场婚姻,他也许不会那么明确地拒绝杭家。
杭樾疑惑地打量着他,他坦然面对。
静默着对峙片刻。
杭敬承起身,“下周手术?”
“躺下吧。”他将床降下去,“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您。”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顿住,“对了,今年春节有工作安排,我们节后回家。”
“那姑娘知道你跟她结婚的真正原因吗?当时那个拿不下来的项目。”杭樾点到为止。
杭敬承背影微顿。
随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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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没有人,空空荡荡。
微风撩起窗帘。
杭敬承眸色深冷,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一路问着,脚步也凌乱起来,下了楼。
医院周遭多绿植,草坪被融化的新雪冲刷过,油绿光亮。
杭敬承握着打不通的手机,四下张望着,心脏跟着一点点沉。
迎面差点撞上人。
“哥?”
见是杭维伊,他问:“见没见你嫂子?”
杭维伊被他乌沉的脸色吓一跳,结巴着指路,“见了啊,就,就在那。”
杭敬承看过去,陆敏正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两只手都塞在兜里,低着头,离得太远,瞧不清神情。
他大步从一侧走过去,临近了,脚步却迈不动。
手抄在大衣兜里,指尖冰凉,心脏一如冬风里飘荡的枝叶。
陆敏感应到什么似的,扭头看过来,朝他笑了笑,起身走过来。
她眼底是仍是悲悯哀恸。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杭敬承嗓子发干,声音嘶哑。
陆敏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仰头瞧他,玻璃无机质似的眼珠莹莹闪闪,“关于你的身世吗?”
“维伊告诉我了。”
杭敬承摇头。
陆敏:“还是你因为一个项目跟我结婚的事?”
杭敬承心下一沉,皱眉。
“我都知道了。”陆敏说。
那日咖啡店里面对面坐着,陈和说:“那你知不知道,他答应跟你结婚,是因为手里一个电影项目拿不下来?娶了你,就没有阻力了。”
她反问为什么拿不下来。
“当然是因为”陈和笑而不语。
她大概知道是因为杭家。
“我可以解释。”杭敬承说。
不同于刚才跟杭诚夫妇,杭樾夫妇的对峙较量时的淡定,现在的场面似乎让他罕见地流露无力与脆弱。
陆敏轻声:“他们给了你两条路,要么回家做帮手,要么跟我结婚,对不对。杭家从政从商,你想选的第三条路被断掉。上次姑父见我时,就说了这件事。”
冬日云清风霁,阳光灿烈。
杭敬承垂眸,眼睫翳住眼底黝深。
陆敏摇头,将手从兜里拿出来,拽住他的大衣衣领,扯他弯腰低头,然后垫起脚尖。她温热的嘴唇贴上他的下巴。杭敬承一顿。她的唇慢慢上移,吻过他的脸颊,随后是鼻梁,眼睫。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冷白的肌理,深邃的眉眼,鼻梁骨侧的淡淡阴影。柔软的手按着他的肩膀,轻轻揉抚。
她亲了亲他的薄唇,仰头看他,笑着轻声说:
“杭敬承,在这种身世背景下出落得这么坦荡无畏,优秀出色,也辛苦你了呀。”
作者有话说:
哭哭——
顺便推一本朋友的书,先婚后爱,《延期热恋》by图报,感兴趣就去收藏吧啵啵
文案:
宋婵作为国内知名时尚编辑,不仅业务能力出众,长相更是明艳动人,在娱乐圈里爱慕者无数。
网友好奇她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她回应:“没什么标准,就是不喜欢双眼皮,身高188,锁骨有痣的浓颜男性。”
条条框框都指向某顶流,网友:“你直接报苏逸岑身份证号得了。”
有人在评论区cue苏逸岑,他回应:【巧了,我的择偶标准也很简单,只是不喜欢宋婵。】
这种点名道姓的喊话在内娱闻所未闻。
从此,粉丝都知道两人互相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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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两个人一起参加慢综艺,吃瓜群众翘首以盼扯头花场面。
综艺里,苏逸岑吃饭,宋婵转桌;宋婵聊前男友,苏逸岑打断,整个一水火不容。
吃瓜群众高呼:打起来!打起来!
直到有一天,突击采访苏逸岑家里,他打开门神色倦怠,脖颈上的吻痕明显。
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苏逸岑,我的吊带又被你撕坏了。”
网友:“卧槽,是宋婵?”
“打起来了,只不过打到了床上。”
当天,微博服务器直接崩溃。
苏逸岑发博大方承认:【已婚,夫妻情趣,不要见怪。】
网友:“那为啥你老婆说最讨厌你?”
宋婵回应:“因为他那天扯坏了我最喜欢的小裙子。”
网友:“……”
#馋馋以为的先婚后爱,是岑岑的蓄谋已久#
第 70 章
杭敬承看向她搭在自己肩上忍不住颤抖的手指, 片刻,抬手覆过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和脸颊一样冷,陆敏掌心微蜷, 仰头说:“你可以抱著我。”
他的手臂滑落, 穿过她的手臂,揽住腰肢,低下头,整个人颓唐地依靠着她。陆敏小小地趔趄了一下,努力站定,支撑他。
“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她问。
杭敬承沉默地靠在她颈侧, 片刻后,轻声问:“回家么。”
“不是说去吃广州菜吗。去吧。我开车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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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车流在高楼大厦间移动。
发动机轻微嗡鸣。
陆敏目视前方车况。
杭敬承似乎有点累, 坐在副驾, 抱臂, 脑袋轻轻偏向一侧,阖着眼睛。
陆敏想起半小时前。
她从洗手间出来, 杭敬承已不见踪影, 准备回休息室, 发现杭维伊在贴在病房门口偷听。
“嘘——”他回头, 竖起食指。
陆敏点头, 静默着进了隔壁房间。
不一会儿,杭维伊回来, 脸色很复杂, 频频叹息看向她,最后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上午出门了么?”
杭敬承的声音将她的思路打断, 她看向内视镜, 他竟勾唇, 笑意惺忪,就像平时跟她里聊天的模样。
“嗯。”她应着,“去了趟手机城,说内外屏都坏掉了,一起换的话要七百块,我觉得还是换一部新的好了,今晚去网上看看。然后去菜市场转了一圈。”
“冬天没什么好吃的青菜。”她有点苦恼。
杭敬承又笑,偏头看她,“想吃什么?”
“嗯”陆敏真想起来,随后摇头,“算了,反季的东西太贵了。”
“咱们家还不至于吃不起。”杭敬承拿她无可奈何。
陆敏心下微动。
“省着点吧。万一将来有用钱的时候呢。”
节俭这一信条打小刻在她骨子里。
“能有什么。”杭敬承喃喃,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比如生病。万一大病一场,可能要花很多钱。或者投资失败,不是说有钱人宁可铺张地吃喝玩乐,也不能玩投资么。以后养孩子呢,也会花很多。”
浪漫只能做调剂,生活里更多的是关于柴米油盐的计算。
“陆老师说得对。”杭敬承拖着尾音,不正经的模样。
陆老师说得对——
但我不会听的。
陆敏相信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的话只是阐述自己的生活理念,本来也没打算要求他什么。
“姑姑怎么样,以后还要过来吗?”她试探性问。
杭敬承长吐了口气,松开抱住的手臂,掌心随意搭落。
“下周手术。之后再带你来一趟吧,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就不见了。”
“好。”陆敏说。
杭敬承问:“杭维伊都跟你说了?”
“嗯。”
其实她早就对他有过一些怀疑。
以他的脾气秉性,相熟的兄弟不会太坏心,秦典就是例子。然而年长三岁本该圆滑的施鑫,却那么直白地劝他离婚,还‘不小心’叫她知道了。
明明家里两个孩子,弟弟却叫wei yi。两个人长相风格相差甚远,关系亲昵但是看起来没太有共同的生活经历。
杭维伊给了她答案。
“关于我哥的身世”
“其实哥他,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他亲生父亲是家里司机,探亲的时候跟他妈妈一起遭遇车祸,所以他不满周岁就被我爸妈抱回来”
“我出生那年他十岁,因为姑姑家也没孩子,所以他被送过去了陈旭被找回来,姑父就想把他送回来然后他很伤心,跑出去,出车祸了,休学一年”
“其实哥脾气很好,从小知道自己身份,也跟家里相处得很好有些事他好像就是接受不了大人们让他太伤心了吧”
陆敏先前只知道他经历过车祸,原以为是意外,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忽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经济独立,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也不能跟杭家切割清楚。
牵绊一般人的是血缘亲情,牵绊他的是十多年的抚育恩惠。
同样是家里出钱可以送出国,亲生的孩子跟父母商量着自己想学什么,就算不愿意,也可以跟爸妈置气,出去过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
杭敬承不可以。
杭家真切地给过他良好的教育和优秀的出身,所以他应当,也必须心怀感激。
他的确心怀感激。
或许,每次开口叫爸妈时,他会感到不安吗——
因为自己被给予太多,会感到惶恐,所以一定要好脾气,圆滑地处理与每个人的关系,拼命提高自己的能力,满足他们的期待。
然而还是要一次次被送走,送回。
他被给予的礼物太贵重了。所以自己也像礼物一样周转在两个家庭之间。
也许在被抱着跨过门槛进入杭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会这样。
十六岁的少年是这样想的吗。
恍惚着在马路中央被疾驰的汽车撞开时,是这样想的吗。
无法掌握的人生,不如交还给命运。
陆敏看向内视镜里的人,曾经叫她小刺猬说她的刺全对着自己的人,原来早就经历过无奈的自虐。
杭敬承说,低头摆弄手机,“等会儿去趟商场,你手机打不通了,今儿把新的买了吧。”
陆敏还不知道这事,顿了顿,说好。
“那些事。知道就好了。”杭敬承说,“该早点告诉你的。一直不想提。”
“不过。”他顿了顿,嘱咐道:“别担心,我人格挺健全的。”
陆敏原想说没关系,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有点懵。
“干嘛这么看着我。”杭敬承摆弄手机,笑着睨她一眼,“专心开车。”
打开手机银行软件,输入转账金额600,000。
虽然身世背景残缺,虽然人生经历并不坦荡。
但是敏敏,你不要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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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陆敏跟杭敬承去了那家粤菜馆。
餐馆的鲜虾卷和红米脆虾肠都很好吃。因为这顿饭价格不便宜,最后剩了点腊肠煲仔饭,陆敏一起塞进嘴里,吃了个肚儿滚圆。
碳水吃得太多,回家的路上就开始犯困,到家后干脆关上窗帘睡大觉。
有风吹,窗帘锦面花纹轻微晃动,偶尔倾斜一缕阳光。窗外声音微小,风声也静谧,另一侧的人偶尔翻身,布料摩擦窸窸窣窣。
从地板蒸腾上来的暖气温热暖燥,有时清风吹,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被里,肚子很饱,不需要上班,手头也没有要紧的工作。
格外心安。
呼吸声渐渐平缓。
醒来时室内漆黑一片,不知道几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胳膊屈着窝在两个人中间,向婴孩一样蜷缩身体,试探性甚至腿,膝盖离开热源,才晓得刚才也贴着。
体温传递,原本盖住全身的薄被现在只搭了点肚子。
“醒了?”杭敬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懒怠。
陆敏深吸了一口气,揉眼睛,“嗯。起床吧。”
“别动。”杭敬承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勾了些距离,“不想起。抱一会儿。”
陆敏点点头。
她睁着眼睛,但是看不清什么,只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脑袋还有点昏沉,整个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他身上很好闻。初春灰蓝色微咸海水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与烟草的沙哑。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现在天黑了吗?”她轻轻问。
“嗯。”杭敬承触到她毛衣翻卷后露出的腰际肌肤,下意识地用拇指打圈摩挲。他比她困倦,依旧闭着眼睛。良久,才补充,“也许。”
陆敏说:“据说午睡太久,醒来后很容易难过。”
“唔你难过么?”
“不难过。因为你在这里。”她回答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像懒散的呢喃。
“什么时候放寒假?”杭敬承问。
她说:“一月初要上一个周的课,然后期末考试,考完就放寒假了。”
杭敬承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几天在历城有点工作,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嗯?”
陆敏思考片刻,答应他,“好,你要给我买票。”
“知道。”他懒洋洋搭腔,“包来回机票,食宿全免,陪你解闷儿。”
大手又从她毛衣底下钻进去,慢悠悠朝上游移,恶意在浑圆侧面按了按,手指轮廓陷进去。
陆敏警觉,怕任他闹下去,没时间做晚饭,推开他,拿新手机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六点多了。
她下床,用手指拢起长发,剥落手腕上的皮筋扎几圈。
“起床吧,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杭敬承破罐子破摔,“那今晚别睡了。”
陆敏微勾唇角,无奈地笑。
她挽起毛衣袖子,走去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把米,淘了淘,放进电饭煲设定时间。
上午买的青菜还躺在餐桌上,她取了棵小白菜,将剩下的放进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块豆腐,两根火腿肠。
小白菜手撕就好,豆腐和火腿肠切片。起锅后先煎豆腐片,两面金黄后取出备用。再次热油,葱花和小米辣爆香,然后捞出,加白菜炒软,加生抽老抽和耗油,最后淋盐和水淀粉焖煮。
她中途去客厅抽纸巾擦手,杭敬承拎着外套路过,朝厨房看去。
她惊讶,“你还要出门?”
“嗯,公司有点事处理——什么菜这么香?”
“白菜豆腐煲,马上出锅。你可以晚点去吗?”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点头。
晚饭后,杭敬承匆匆出门去公司,陆敏回书房备课。
低头盯电脑屏幕许久,眼睛有点酸,她起身活动肩膀和脊椎,瞥见放在一侧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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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敬承回来时陆敏还在书房,推门前就听见动静,推开门后发现她在放歌。
“你回来了。”等他走近,她才注意到身后来人,略惊奇,抬手按下空格暂停。
“你听你的。”杭敬承抬颌示意她。
陆敏抿唇,按下播放键。
杭敬承拉开椅子,提裤腿坐下,胳膊随意搭工作台上,视线落她身上。
电脑停在音乐软件界面,黑胶唱片转动,播放列表长长一串歌名,陆敏刚才就趴在桌上,一只手捂着鼠标,另只手托腮,长发披肩。
她今天穿了件燕麦色薄毛衣,衣摆有点短,向前趴着就露出一截后腰。
“家里有音响。”杭敬承说。
陆敏扭头,“欸?”
他指向一侧的书架,“唱片机和音响都在那,还有几张黑胶。今儿就算了,太晚了。以后可以玩玩。”
“没见你用过呢。”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里几台设备,原先不知道是音响,以为是摆件。唱片机她认识,大学好友池娆喜欢,她见识过她的。
“张暮送的,他喜欢这些东西。”杭敬承说,抬手扯她椅子。
陆敏突然被晃了一下,虽然知道不会歪倒,还是吓一跳,眼神嗔他,他也不恼,垂下眼睫,随性将手搭在她腰后。
他身形比她高大一圈,这动作就像将她圈在怀里。
陆敏背过手按住他作祟的手指,问:“张暮哥现在好点了吗?”
“这几天在外面散心呢,状态还不错。”
“那就好。”
陆敏跟着舒了一口气。
未亡人的念念不忘是生死之间最沉痛的事,张暮如果慢慢调整自己,从过去中走出来,那最好了。
杭敬承盯着她绷紧的手指,眼底生出笑意,往别处看了看,注意到敞开的琴包和她手边竖立的吉他,“怎么突然开始练这个了?”
“啊”陆敏抓了下头发,“学校的元旦晚会,需要出个节目,我不太会跳舞,就报了个唱歌。欸你——”
手下的手指忽然抽走,杭敬承的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提起来,抱到自己腿上。
陆敏怕自己摔下去,扶着桌子,回神后已经侧坐到他大腿上,惊悸未定,胸口起伏。
杭敬承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垂眸,视线幽幽落在浑圆起伏处,“我以为你会排斥这件事。”
陆敏捂住,“这才几点。”
“你管几点。下午还欠我一次。”
“谁,谁下午欠你了。”
“算你没欠。”杭敬承说,“这个点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什么叫算她没欠。
这幅不跟你计较的语气让陆敏上火。
她是真觉得发现这人不害臊,什么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而且精力旺盛,擅长恶作剧,就算没时间做也得逗逗她。
音乐声渐止,切下一首歌。
“盛开在冬天的水仙,你是否闻得到我的娇艳。”*
温柔女声像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刚才说到哪了?被你弄得全忘记了。”她说。
这是怪他的意思。
杭敬承倒不在乎,“你说你报名上台,我说你竟然不排斥这件事。”
手掌覆上去,绵软中寻找突起的手感。
“杭敬承。”陆敏对他无计可施,声音跟着黏软起来。
她发现他对这里有种不可理喻的迷.恋。
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揉.捏几下。
“你说你的。”杭敬承坦然催促。
陆敏今晚想跟他聊完这件事,努力保持理智,忽略任人搓扁捏圆的感觉,停顿两秒,说:“其实,其实还是害怕。感觉自己一上台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敢面对台下的观众。”
十一年前,她上台前就开始紧张,手脚冰凉,上台后有整整五秒钟什么都没做,直到台下开始骚动,才慌忙抱吉他坐下。
节目一塌糊涂。先是声线发抖,再是忘记歌词,最后连练了无数遍的指法都忘记了。
杭敬承另只手在她背后摸索一阵,捏住。
他记得那天,表演结束后她红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练习时每天去的废楼,此后她再也没去过。
陆敏忽觉束缚松开,呼吸轻松许多,觉察不对劲,果然瞧见他唇边笑意,薄毛衣下缘被推上来,没什么阻碍地握住,指.尖挑衅似的夹住粉色。灯都没关,这场面没法让人正常说话,她将衣服扯下去,那只大掌却没出来,“从高中那回之后,大学,包括上班后,学校再叫表演节目,我再也没有报过名了。杭敬承!”她颤颤。
燕麦色毛衣衣摆下露出一截劲瘦手臂,青筋突起,随之微动,杭敬承瞧着她,“我说过怎么求我。嗯?”
叫声好听的。
陆敏咬唇,眼底倒映的灯光微闪。
“我一直告诉自己是这只是因为没有空,没有精力。”她拼命扯着自己的衣摆,毛衣下面依然像藏了只猫,不断耸动。
她摇头,“其实是因为那次失败一直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虽然我骗自己已经结束了。”
杭敬承笑了一下,眼梢微勾,随后恢复正经神色。
“所以你今天克服了那个阴影。”
“很好,宝贝。”
他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陆敏一瞬间泄力,手指微顿,衣摆绷卷上来。
很奇怪的感觉,他一靠近就会这样。
上一首再次结束,播放器自动切歌。中间是短暂的停顿。
陆敏听到什么掉落,回神,然后在地板一侧看到自己的内衣和牛仔裤。
崩溃。
这人动作怎么这么利索。
“让我把这几首歌听完可以不可以。”她弱弱地问。
杭敬承漆黑深邃的眼眸对着她。
“此刻心情就像狂风暴雨,
而我找不到躲避的岗亭,
等待彩虹告诉你的讯息,
所有足迹早就没了踪影。”*
音乐节奏鲜明,吉他弦声轻快。
杭敬承握着肩膀让她换了个方向,“你说。”
歌手轻声哼唱,陆敏感觉自己听不到了,只有心脏轰然跳动。
夜风吹过,窗外大簇水仙轻曳白色裙摆。
大约两分钟。
她睫毛轻颤,盯着他的黑色高领毛衣,喉结一半隐在领口下。
“我想说,之前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恋爱的想法。不是不想,只是觉得自己太糟糕嗯,你的裤子太磨了。我,我应该到了最完美的阶段,才能值得被爱。”杭敬承衣着整齐,穿了条深色西裤,布料有点粗糙,她跨坐他单腿,摩擦阻力明显。他轻按她的后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她扶着他的肩膀,轻咬牙根,继续道:“那时候,我希望,希望自己长得漂亮,身材好嗯啊性格得体大方,家庭富裕和睦,这样才,这样呃,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总、总之,不那么平平无奇,就好了。”
杭敬承思忖片刻,“好像很多人会这么想。”手指摸索着挤过去,剥开软瓣,捻了捻,“ 要是不这么平凡就好了,要是再出挑一点就好了,要是再幸运一点就好了——可是没有这样的出身,没有这具皮囊造就的现在经历,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什么是完美么?被爱是完美,而不是完美才被爱。 ”她实在动不了,只有他握着她的腰律动。
歌词里唱,我本打算去流浪,把所有的回望都交给夕阳。风是空港雨是牧场,我陷入万里无云的海洋。
啪嗒啪嗒,两只女式拖鞋相继掉落,脚背勾起又绷直,陆敏脱力,胳膊搭在他肩头。
真的没救了。
她大脑逐渐变得空白,可耻地期待他进来。
这人忙活着,抽空正经地跟她交心。
陆敏吸了吸鼻子,悬在空中的手掌攥紧。
“我知道。所以,所以刚开始,追求绝对的势均力敌,匹配,对等。但是事实上不是那样。”
她依然没有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大美人,也没一日暴富的能力,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不爱交际,很多事比较犟,但她比以前强大许多。
她可以允许自己接受他了,以一个‘不完美’的姿态。
“杭、杭敬承,我想告诉你——呜”她紧紧攥住他肩膀衣料,杭敬承垂眸往下睨了一眼,她贴着的裤料被洇湿了,握著腰的手反而摇得更凶。她坚持继续:“许多感情,发生得一点道理没有,即便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只要抓住,就好了,你不要难过唔嗯,咿——”
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我想把时间揉成碎片捧在我手心。*
她的声音先变成碎片溢出。
陆敏高高仰头,脖颈线条绷紧,软骨白腻透光。
杭敬承攥着,指痕凹陷下去,等腿上的热源一滴滴落下去,木地板发出滴答声。
他吻去她眼角泪花,“我不难过,宝贝。”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你给的温柔我全部都感受到。
怎么会难过。
作者有话说:
嘘——没多少内容啦,下周正文完结。
*《爱似水仙》
*《一场微醺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