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昕 作品

8. 第八章

    每日从上阳宫出来后陆清微都会去茶馆坐到日落。

    混在茶馆的客人当中,她能得到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崇仁街上的安陆侯府上进了个女飞贼!”

    “这么大的事,谁还不知道。”

    “为了抓那个女飞贼,官兵可要头疼了。”

    “怎么,到今日竟都还没抓着那女飞贼?”

    “应当是没呢,我看那抓贼的告示如今还贴着。”

    “那飞贼偷了侯府什么?”

    “据说什么也没偷就被发现了。”

    “既没偷着东西,还大张旗鼓抓什么?”

    “你说什么傻话?这可是皇城根脚下,又是安陆侯府遭了贼,上面的人岂能轻易揭过?”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陆清微留心听了个两句,没听到重要消息便不再听这一桌的对话。

    她左后手那一桌聊的东西更能提起她兴趣。

    “赵家那个小将军秋猎护驾有功,如今被调去金吾卫了。”

    “圣上会派赵小将军去北边打胡诃么?”

    十二年前先太子领兵出征攻打胡诃,便是那一战先太子打的胡诃毫无反手之力,不得不的后撤数百里,顺利把游西地区光明正大划进大梁国土,彻底拔出胡诃长驱直入大梁地隐患。

    当年那一仗打的胡诃损失惨重,至今不敢忘,所以这十二年来年胡诃都不敢再靠近边境一步,闹一回事。

    只是去年年底胡诃王赤松钦布病死,长子松达赞成了新王之后便缕缕挑衅边境将士,欺辱当地百姓。

    在松达赞看来十二年前是大梁侵占了原属于他们的游西。

    如今的边境线更做不得数。

    因此他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原属于胡诃的疆土都讨回来。

    “这谁知道呢?我估摸赵小将军是一心想去的,只是赵大将军膝下就他一个儿子,虽已订了亲,但毕竟尚未成亲,不算成家。赵大将军怕是不肯的,战场刀剑无眼,小将军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要让大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绝后了?”

    “好男儿,谁不想上战场扬名立万?大将军从前不也是沙场拼杀过来的?我想定能体谅小将军,松口是迟早的事。”

    “这可不好说。”

    “赵小将军似乎是与户部那位丁大人的嫡女订的亲是吧?婚期是什么时候?”

    “仿佛是明年。”

    “丁家那位小姐今年多大?”

    “十五,和小将军似乎只差一两岁。丁家那位小姐花容月貌,和小将军郎才女貌,可般配着咧。”

    “我听闻赵小将军在醉春风有一个相好的,他常去,都一两年了。”

    醉春风是都城有名的风月场所,也是城中那些有钱有势的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听后面的人突然提到赵永年鲜为人知的秘事,陆清微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醉春风?那不是……那种地方吗?”

    “谁是他相好的?”

    “仿佛是醉春风的头牌,叫秋酿的花魁。”

    “你瞎说的吧,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千真万确,我有一日亲眼瞧见的。”

    只听那人哄笑两声,不知是羡慕多一些还是嫉妒更多些:“还是赵小将军命好,家世好,未来妻子贤良淑德不说,外面的红颜知己更是都城出了名大美人。”

    “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羡慕也嫉妒。”

    哄笑声中有人问:“丁家姑娘知不知道此事?”

    “这我如何能知道?但话说回来,像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侍妾通房,那不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官妓罢了。丁家姑娘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眼看天色差不多要暗下来,陆清微把账结了离开。

    之后几天陆清微便很少来茶馆,转而去了都城有名的风月之地——醉春风楼。

    她一连去了几日点卯似的过去都没蹲到赵永年,也没见到秋娘。

    听楼里的姑娘说赵永年调任金吾卫之前常来醉春风,现下不常来是因为赵永年刚去金吾卫,诸多公务尚不熟练,所以没时间过来。

    但赵永年很疼爱秋娘,包了她,不许她接客。

    故而秋娘几乎是躲在闺房不出门的。

    常来陪陆清微的馨娘一听陆清微提起秋娘,面色便有些不悦,她柳眉竖起:“陆郎打听秋娘做什么,你也喜欢秋娘?”

    楼里就数秋娘名声最盛,秋娘虽不接客,可慕名而来的男子不在少数。

    因着秋娘不接客,故而那些来找秋娘的客人见不着秋娘,妈妈都会安排她们这些客人少的姑娘们去招待。

    楼里没几个姐妹不羡慕秋娘盛名在外的。

    馨娘也不例外。

    陆清微笑笑,解释说:“秋娘久负盛名,我初来都城,便是好奇想一睹芳容也正常。”

    顿了顿,陆清微勾了勾馨娘下巴道:“馨娘这也要吃醋?”

    馨娘面露娇羞的笑了,她靠到陆清微肩上,在陆清微耳边撒娇道:“陆郎丰神俊貌,为人有礼谦和,这般好相处的郎君,醉春风可不多见。奴这不是怕您看上秋娘,往后便不要奴了。”

    陆清微瞥眼看她,点她鼻尖道:“原来馨娘心眼这般小?”

    馨娘笑的更羞怯,葱白般的纤纤玉手捂着半边脸,难为情道:“陆郎既知道馨娘心眼小,以后心里眼里可不能装别的姑娘了。”

    陆清微牵起馨娘的手,在她手背隔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吻了吻,笑道:“馨娘聪慧美丽,陆某自然看不上别人。”

    她几句话把馨娘哄的心花怒放。

    馨娘便不再多想,又同她说起秋娘的事:“我们醉春风的这些的姑娘都是家里落难才流落至此的。秋娘亦如是。”

    馨娘想起往事,语调便有些沉,她道:“秋娘原是太守之女,她父亲因贪污灾银死在狱中,她家男丁尽数流放,她则流落至此,成了官妓。”

    “不过她命好,到了年龄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赵永年,而且深得赵永年喜爱。赵永年找妈妈包了她,所以到现在为止她也只接过赵永年一个客人。”

    陆清微没什么表情道:“赵永年倒是深情。”

    馨娘不屑道:“深情又如何?我们这样的姑娘一辈子都脱不开教坊司,嫁不到好人家,等来日人老珠黄便就是凄惨死去的下场。况且赵永年本就有婚约在身,明年便要明媒正娶大娘子了。他成亲后总不能还这样包着秋娘。”

    说起来,她们这些浮萍都是苦命人罢了。

    “他家大娘子便是脾气再好,岂能忍得下这口气,又岂有不跟他闹的道理?”

    馨娘虽是感慨秋娘的以后,却也是实实在在可怜自己:“秋娘的好日子也没多久了。”

    陆清微故作惊诧:“噢,赵永年定了亲?”

    馨娘没多想,只道:“定了的,和他家门当户对的丁家。”

    陆清微顺势好奇:“丁家不知道他和秋娘的事?”

    “许是不知道吧。”馨娘想了想才道,“赵永年每次来也不是大张旗鼓,都是悄悄从楼后边那个通向河道的小门坐船进来的。除了常年混迹醉春风的人,可能听说了一点风声,旁人谁能知道呢?”

    馨娘突然附耳低声道:“我悄悄告诉你,这话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也是实话。”

    陆清微问:“什么?”

    “秋娘性子很烈。当初妈妈要她接客,她死活不肯,寻死觅活的。后来能接受赵永年,大概是真喜欢他,也算是她造化好,不似别人夜夜恩客都不同。”

    谁会信,青楼里千人跨万人骑的姑娘竟也有烈女。

    说到这儿,馨娘突然很可惜的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以后赵永年成了亲,万一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她那个死脑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都担心她会干傻事。”

    她虽然嫉妒秋娘貌美有才情。

    但说到底,她们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沦为官妓是命运弄人,可不管如何,名节哪有命重要。

    馨娘是真怕秋娘来日还是不肯接客,做了傻事。

    陆清微看着她:“你担心她?”

    “自然担心啊,都是可怜人罢了。横竖我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馨娘托腮问,莞尔笑着,自嘲道,“陆郎是不是不信我们这样人中竟还有烈女?”

    陆清微满眼认真道:“怎么会。你们自小也是熟读诗书的,文人皆有气节,你们自然也有。不必理会旁人说什么。”

    馨娘久久地看着陆清微,忽然有些恍惚起来,眼眶一热,竟觉得有些湿润。

    她们这样的人被旁人轻贱久了,似乎也不奢望别人拿她们当人看了。

    可今日突然出现了陆郎这么一位谪仙般的人物告诉她,她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气节,大可不用理会别人不中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