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4章安阳雨滞温城血,权锋裁罪纸成山(第2页)
赌局已经是Allin。
这一次,他押上的是自己驾驭人心的权术,以及曹仁那封绝命书所激起的最后一丝同舟共济的悲壮。
此间战局,如登天的刀梯,曹操每一步都踩在刀锋之上。
鲜血淋漓。
而曹操毕竟是曹操,即便是在如此乱局之中,他依旧想到了一些办法,也依旧在努力挣扎!
曹操已经计划好了,嵩山荆襄的破局,就从司马懿开始……
……
……
冀州南。
安阳城外的曹军营垒,笼罩在一种迟滞的、近乎懈怠的氛围中。
连日阴雨,道路泥泞不堪,营中积水处处,兵卒们无精打采地修补着帐篷,或是聚在勉强能避雨的地方低声抱怨。他娘的,下雨天,谁打仗啊?
可偏偏上头命令,必须去援温县……
主帅任峻,更是将自己关在营帐深处,案几上摆着的行军地图似乎蒙了尘,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
前些日子,他宝贝儿子负伤了……
这几乎击垮了这位以稳重着称的将领。他认为,做父母的,一辈子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积攒下一些家底,难道不是留给后人?现如今孩子重伤,性命垂危,还要他领军出来作战,虽然表面上答应下来,可是心思全在后方。
正巧,下雨了。
任峻便是借口『整备军需』、『等待后续辎重』、『道路难行』,将本应星夜驰援温县的部队,硬生生拖在了安阳,仿佛安阳就是世界的尽头。
每日里,他更多的时间是翘首以盼,希望邺城那边能传来好消息,至于温县的程昱和那封封越来越急促的求援信,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是比不上自家的血脉传承重要……
直到今日。
帐帘猛地被掀开,带进一股潮湿的冷风和几片零星的雨点。一名心腹亲卫几乎是扑了进来,脸上带着狂喜,『将军!恭喜将军!公子有消息了!公子高热退了!医官说……说已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了!』
任峻霍然起身,几步抢到亲卫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当真?!』
『千真万确!邺城亲自派人传信,说是过些时日公子能拿笔了还要给将军亲笔写信!』亲卫激动地点头。
任峻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好,太好了……』
但是,上苍似乎就是在和任峻作对,还没等任峻开心多久,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浑身湿透、脸色煞白的信使踉跄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嘶声喊道:『将军!温县……温县急报!城……城破了!程……程使君……殉国了!』
『什么?!』
任峻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随即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可能!这才多久?骠骑军是神兵天降不成?!程仲德坐拥坚城,粮草充足,怎会……怎会如此之快就……城破了?!』
他失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信使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是……说是城中内乱!有兵卒反了……他们甚至把……把程使君的……尸身都挂上城头了!温县……温县,现如今已落入骠骑之手!』
『落入……骠骑之手……』
任峻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桌案后,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温县陷落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快得让他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作为最靠近温县的援军,却一直按兵不动于安阳……
这失期、坐视友军覆灭之罪,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任峻原本以为,这温县之中有重兵,又有粮草储备,再加上高墙深沟,周边是焦土一片,即便是没办法支撑一年,也能撑个半载,实在不行再差也能支撑三四个月,结果现在……
任峻一想到要是去这么去面对曹操……
想到曹操那双深不见底、寒光凛冽的眼睛,想到夏侯渊、曹纯、曹休,以及乐进等人的下场,任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夏侯氏曹氏都战死沙场了,难不成他这个联姻对象就能多金贵?
不行!
绝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找到一个理由!
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足以让曹丞相转移怒火、至少能分担他罪责的理由!
任峻的目光在帐内慌乱地扫视,最终死死钉在了挂在营帐一侧的、标示着冀州南部尤其是河内郡的舆图上。
河内……温县……
安阳……审氏……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迅速盘踞、壮大。
『是了……是了!』
任峻猛地站起,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之前的惊恐被一种找到『替罪羊』的急切所取代,『非是我不救!非是程使君无能!是内贼!!是河内那些首鼠两端的士族!是他们勾结骠骑,里应外合!』
任峻猛地指向舆图上安阳的位置,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看看!安阳先前叛乱!那崔氏、高氏!还有之前那些蠢蠢欲动的河内豪强!若非审氏在安阳提前发难,挫败了崔氏、高氏献城投降骠骑的阴谋,安阳恐怕早已不保!连安阳都差点被他们卖了,何况温县?!之前程使君说在城头看到骠骑营中有河内子弟,这不就是明证吗?!』
任峻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发现』就是真相,是救命稻草,『温县之败,非战之罪,实乃河内士族通敌叛国所致!程使君定是察觉了内奸,急于清除,才引发了内乱!骠骑军能如此神速破城,必然是城内有人接应开门!否则,便是天兵下凡,也绝无可能!』
任峻心思大定,旋即召集众军校幕僚,然后对着闻讯赶来的几个心腹幕僚和军校,唾沫横飞地阐述着他洞悉了骠骑军的『阴谋』……
『我军之所以在安阳暂驻,绝非怠慢!正是为了稳固后方,震慑这些心怀叵测的豪强!若非本将坐镇安阳,弹压地方,审氏岂能及时挫败崔氏之谋?若安阳有失,则冀州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温县之失,罪在河内士族通敌!罪在那些吃里扒外的奸佞之徒!本将……古人有云,欲攮外当先安内!某这是在为主公清除隐患!』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任峻自己都信了,他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立刻!起草奏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主公与世子之处!详述安阳崔氏、高氏等勾结骠骑之罪状!详述审氏力挽狂澜之功!更要痛陈河内士族离心离德,乃温县失陷之祸根!本将坐镇安阳,非为避战,实为稳固后方,断敌内应!温县之失,非战不力,实乃内贼难防!』
幕僚们面面相觑,心知肚明这是将军在为自己开脱,将战败责任一股脑推到地方豪强头上……
但是现在么,任峻若是没什么好下场,他们也同样要承受恶果。
于是,很快一封措辞激烈,将河内士族描绘成通敌卖国主谋,并且极力渲染任峻在安阳的平叛之功,并将任峻按兵不动美化成『坐镇中枢、稳定后方』的奏报便炮制出来。
任峻看着那封明显是甩锅的奏报,心中的恐慌稍减,但一丝寒意依旧挥之不去。
他知道甩锅的理由多少有些牵强,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只要给个上头能不追究的理由就是了……
多少年来,大汉不就是如此么?
『发出去,发出去……』
任峻挥了挥手。
他走到帐口,望着外面依旧连绵的阴雨,安阳城灰色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他低声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内贼不除,何以攘外?温县之败,咎在彼等……咎在彼等……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还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是的,在这样的局面下,任峻确实还有时间,但是明显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