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月猴年 作品

第3654章 朱笔轻描忠骨血,高台独咽万古灰(第2页)

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很大,但是实际上么……

说出皇帝的新装的那个小孩能平安无事,只是存在于童话故事里面。

荀彧之所以派遣荀绍,而不是王绍,抑或是李绍什么的,不也是有意或是下意识的一种『发回原地』么?

又有谁会公然表示自己的小?

让自己查自己的小,就像是要在雅字里面查出贪字来一样的困难。

良久,荀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荀绍偷偷的呼出一口长气。

……

……

历史上,大萌王朝在彻底陷前的两个月,大臣们还在为太子讲官的人选党争。

这群『精英』不是看不见烽火,而是他们的权力博弈早已脱离现实危机。

没有谁是傻子,更不是这些人不清楚王朝之中存在的危机,但这是官僚系统在权力异化之后,形成的系统性自毁机制。

就像癌细胞疯狂增殖时,并不在乎宿主的死亡与否。

曹氏,夏侯氏,以及和曹氏夏侯氏关联太深的其他姓氏宗族,或是个人,都已经成为当下大汉的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

揭弊者,实则在挑战全体受益者。

荀绍之所以不敢说,因为他知道,说出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所有人的事情!

官吏贪腐,即便是出事了,家人家族依旧可以逍遥自在,过着寻常百姓民众所难以想象的富裕生活的时候,那么当官之后怎么选,已经是明面上摆着的事情了。

当意识形态沦为遮羞布时,整个统治集团丧失改革能力,也失去了揭露自身腐朽的勇气。

所有重大历史事件都会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

而闹剧演员们,至死都不会明白,他们沉默维护的制度绞索,终将套在自己颈上。

当荀彧将这份『核查』之后的结果,或者说是经过修饰之后的调查报告,提交给曹操的时候,曹操也沉默了下来。

南线也出问题了……

而且更为可怕的事情,是这个问题不是出现在骠骑军那边的外部压力,而是内部的腐朽。

即便是曹操已经清理过了一遍,减少到了类似于曹氏夏侯氏等核心层面人员身上,也依旧出现了这种问题。

曹操盯着荀彧的这份报告,目光之中隐隐约约透露着审视、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许久之后,曹操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文若办事,某放心。如此,侧翼可暂安。传令,嘉奖曹荀二人及汝南前线有功将士,封韩浩为关内侯!战死兵卒皆厚恤!令曹子诚务必稳固军堡防线,防范司马氏南侵,不得有失!』

曹操需要这个胜利,无论它有多少水分。

他需要用它来鼓舞士气,震慑敌人,安抚内部。

至于真相?

在残酷的权力斗争和宏大的战略棋盘上,一群底层兵卒的伤亡和一个被粉饰的胜利,两者的分量么,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荀彧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沉重,也压下了自己心中那一丝隐约的不安。

曹操是懂『政治』的,所以他知道,在某些时候,必然是需要『妥协』。

没有所谓的黑和白,只有五十度的灰。

荀彧将这个调查报告上报到曹操这里,也是证明了荀彧不想要揭开这个腐烂的伤口。

荀彧虽然是一流的智者,但并不是世间少有的大勇之人。

敢对于自己身上腐朽下刀,并且怀着不活就死的大勇气者行列里,绝对没荀彧的位置。

那么曹操呢?

早年他有的。

但是年龄越大,这一份的勇气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曹操他最后下达的指令,也同样证明了曹操当下也不敢揭开这腐朽的伤口……

甚至是开始了自我的麻醉。

曹操看着荀彧离去,然后起身,缓缓的走出大帐,登上了一盘的高台,拒绝了典韦的跟随,也没有让其他人一起上瞭望的高台。

天际茫茫。

黄沙漫漫。

当年反董联军之地,如今曹操独处之所。

昔日高歌,盛宴,觥筹交错的身影消失了,现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曹操披着陈旧红黑披风。

乱风吹拂着曹操花白的头发,即便是头上绚丽且贵重的进贤冠,也压不住纷飞的零散。

往事如烟。

纷乱的思绪涌动在曹操心头。

这一路走来,他成功了么?

或许吧……

『夫独立临高台兮,

观四野烽燧未衰。

兵甲北顾兮飞尘蔽日,

王师西望兮战鼓如雷。

本欲执长策兮清寰宇,

奈何……』

曹操的声音低了下来,混杂在风中,与旌旗招展的猎猎混在在一起。

有些人看见了曹操在高台之上,似乎想要探头探脑过来听一耳朵,但是走没两步就看见了在高台之下冷眼肃立的典韦,便是缩了一下脑袋,装作自己是打酱油经过的……

典韦微微抬头,看了在高台上的曹操身影一眼。

他听不懂曹操在说一些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猜测到曹操现在心情不好。

典韦挥挥手,让手下的护卫散开一些,将这里的空间留给曹操。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不懂曹操的这些诗词歌赋,所以曹操才会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的吟诵。

『忽闻捷报兮自南荆,

夺堡克险兮振军威。

金章耀甲兮颁厚赏,

凯歌入云兮酒盈卮。

哈哈!

哈哈……』

曹操挑着眉毛,哈哈笑着,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或是笑旁人,也或许是在笑自己。

『何故抚膺兮心若坠?

何故揽镜兮鬓先摧?

文若垂目兮避吾问,

元嗣缄口兮血染衣!

旧部噤声若寒蝉,

族侄辞色尽游移!

吾知之!

汝知之!

天地知之!

唯有百姓兵卒愚蒙之……』

曹操一边轻轻拍打着高台的凭栏,一边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某种想象之中,抑或是自我的审视和感慨里面。

他想起了骠骑大将军斐潜对于寒门的态度,也想起斐潜的那些制度,科举,度田,限制士族举荐,对于经文的求真求正等等……

原本一些他明白的,但是也有一些他不明白的。

曹操打着节拍,似乎在远处的烟尘和飞云之际,看见了年轻的自己,也看见了当年飞扬跋扈,和他一起指点江山的其他人……

而现在么……

『华服之下,必有痈疽之溃!

颂声之中,焉无蛇鼠之窥?

昔悬五色棒,

誓涤浊浪以正纲维!

豪强股栗兮,

百姓称快兮,

彼时少年胆气,可裂金石!

壮哉!

啊……

惜哉……』

曹操抬起头,苍髯在空中随风飘荡,脸上呈现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似乎是在惋惜,是在感慨,也像是在希冀,抑或是在骄傲……

似乎任何简单的词语,都不能完全合适的描绘出曹操当下的想法,也不能描述出此刻他的心情。

『位极人臣,

权倾九鼎,

反见蠹虫蚀梁基!

非目盲兮,

不能察其迹,

非耳塞兮,

岂未闻其私?

强敌环伺如群狼眈眈,

朝堂维系若累卵危危!

若揭此疮痂兮,

恐狂澜崩堤,

若究其本源兮,

必祸起萧墙!

嗟乎!

知疮痈在腠理,负青冥而衔碑!

忍浊流之横溢,饰捷报以自欺!

酬勋表下埋忠骨,

庆功宴上泣血卮!

当年洛阳执棒手,

而今却是执朱笔,

胡写……

荒唐辞!』

曹操张开双手,衣袍袖口鼓风而起,似乎整个人都庞大了一圈。

在那风的尽端,在那关山的另外一边,可曾有人也和他一样,在愁苦,在忧虑,在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我的现在,是不是你的未来?

『暮云沉沉兮压城阙,

朔风烈烈兮卷旌旗。

岂无长戈扫寰宇?

回首不见少年麾!

清平之志犹在耳,

铜雀台高……

骨已悲!

老骥空存千里志,

辕下槽内……

硕鼠肥!

此痛何如?

此恨何极?

唯对长河落日,

独咽……

万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