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扶君 作品

第一百零八章 若欲开天眼,须当灭世情(终)(第2页)

  话还没说完。

  青枝转身撒腿就跑!

  在即要跳窗的那刻,却被拙静真君抬指定住。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老妖婆!老妖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不怀着好心!”

  青枝垮着张脸,欲哭无泪:

  “你要离间我和小姐?!我刚才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你要干什么自己做便是了,青枝和你才不是一伙的!”

  “你是青鸟,先天的神魔,令姜若要登位,自是少不了你的助力,此事又何必瞒你?当然,我最近还需你前往曲泉天去一趟,拜会那尊烛龙大圣,几年内都难回返,倒是无虞在令姜面前露馅了……”

  拙静真君看着青枝扯着嗓子干嚎的模样,淡淡道:

  “我不瞒你,一来是到底欺瞒不过,二来,我也需你帮我遮掩则个……

  那个叫陈珩,他身上牵扯颇大,令姜挨上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青枝泪眼婆娑抬起脑袋,满脸不解。

  “他是玉枢真君的子嗣。”

  拙静真君淡淡道:

  “先天魔宗,陈玉枢的子嗣,你明白了吗?”

  “……”

  青枝愕然瞪大双眼。

  骇然之下,连打了好几个嗝,怎么止都止不住。

  “真的?!”

  她心底陡然一个激灵。

  脑子里好似有轰隆隆的雷霆在乱炸,将一切都搅得浑浑不清,只呆滞地又重复了一句:

  “真的?”

  拙静真君颔首。

  她顷刻呆傻了下去。

  等得好不容易缓下来,还未待她说些什么。

  此时。

  廊外长梯上,便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或者你随便变个小姐的模样出来,求求了!”

  青枝恨不能腾出手来一拳把自己打死:

  “我要是说了!小姐会杀了我的!换个人吧!拙静大真君,我再也不敢偷偷骂你了!”

  “陈玉枢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也是听说过的,青枝,你与令姜乃是一荣俱荣之相。”

  拙静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

  “怎么决断,你心头其实已是有数的……”

  言罢。

  她身形一动,便已从原地不见。

  只徒青枝一人留在厢房欲哭无泪。

  而不等她懊恼多久,那脚步声也已是近了。

  陈珩……陈玉枢……陈珩……陈玉枢……

  陈珩……陈玉枢……

  豢人经!

  脑中仿是撞上了一道雷,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她仿是豁然开朗了起来,接着便是后怕!

  不行!

  即便只是一丝可能!

  也绝不能沾染上豢人经!

  “陈……陈珩!”

  来不及再多想了,青枝心下一横,大叫跑去推开门。

  她踉跄了几步,仰起脑袋。

  几步远外,那白衣道人微微有些讶异,也停了步履。

  他今日神情仿是不比往日,唇畔难得添上了一抹细微笑意,细看下去,似是还能窥见些窘迫和不安……

  但青枝此刻脑子里只有乱麻一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肚子咕噜发出了一声叫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脸。

  “小姐托我带些话给你……”

  她心里沉重苦笑一声,竟难得敛容行了个礼,将脑袋低下。

  ……

  ……

  日光仿是渐暮。

  在斜照过来的晕光中,青枝忐忑不安停下嘴,缩着脖子去打量陈珩。

  按着方才拙静真君几乎一字一句的传音,她原以为这人会惊疑、羞愤,以至于厌恶、发怒种种。

  但一如既往的。

  从那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看不清悲欢,也没有喜怒。

  “原来师姐已是回山门了,却是还未曾恭贺她道行大进……”

  陈珩眉目间一片平静,只笑道:

  “那你又该如何回返?”

  “应该,是由派里的人带我回去的吧……”

  青枝尴尬低下脑袋,将脸偏过去,又忍不住道:

  “那个,你——”

  “不,没有,师姐赠我《散景敛形术》的恩情,我一直不敢相忘,今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请转告师姐……”

  陈珩垂袖低眉,长身一揖。

  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

  “珩,必当效力奔走,莫敢推辞。”

  “你……”

  青枝忽得有些难过。

  她刚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便正正对上了陈珩那双眼。

  “不过,我还有一问。”

  陈珩道:

  “师姐在临行前,可曾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

  青枝犹豫了片刻,还未等她出口,嘴里已是径自说道:

  “没有!”

  “是吗?”

  陈珩眼帘一搭,只微微颔首,两人又相对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

  他说。

  “……”

  在这难堪的气氛中,青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匆匆将脑袋一低,向陈珩告了个辞,便逃跑也似的钻进房门。

  在心虚阖上房门的刹那。

  青枝猛得想起陈珩方才在抬袖中,右手隐约是执着一根葳蕤花枝的模样,心下顿时吓了一跳!

  “……奶奶的!这是要让我去死啊!”

  青枝肚子又恶狠狠叫了一声。

  然后也不等她再犹豫分开门户了,随着虚空中突然一道清光照来。

  顷刻功夫。

  待得光焰敛去后。

  整间室内,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再无了声息……

  ……

  ……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人影幢幢,灯火煌明——

  浦屿上的无数行人如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街的钿车罗帕、暗尘逐马。

  湖岸的一处阁子前。

  陈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又收回了目光,垂到右手执着的那枝僭素客上,忽得心中升起一股自嘲之感,轻笑了起来: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终是只唯我一人而已,倒也算有趣。”

  他听出了青枝话语中的言不由衷,也猜测到了这里内或是存着隐情。

  可还是有股麻木疲惫的感觉像是要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每走上一步,都要被繁密的绳索捆缚的更紧一些,让他微微生出了些眩晕感,像是刚来此世被关押在水牢中的那百日苦捱。

  ……

  “如今前路都还尚未可知,居然便先是乱了念头,我变了吗?居安才过多久,竟已忘了思危。”

  回想起自来浮玉泊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故事。

  陈珩一时觉得荒谬,一时怅惘,又一时生出了些好笑之感。

  他寂然了许久,忽得微微俯身松手。

  面前是盈盈的湖波,岸畔还栽得几株垂杨柳。

  那枝僭素客只随着涟漪几个起伏,便被吞浸了不见,压到了层水的最下方,不知飘向了何处。

  岸上是笙箫鼓乐的声音,人来往去,灯影幢幢,好似流云聚散无定,平白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迷迷模糊感。

  “众生心不尽。”

  他敛了眸光,斜靠在身后的垂杨上,目视着这平湖风光和岸上灯焰人影,许久后,忽得平平道了一声:

  “大道理难名。”

  “若要开天眼……”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忽得拊掌大笑,将腰都狠狠弯了下来: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在反复心头反复诵了几遍后,陈珩忽得顿觉浑身一松,仿是去了一层什么枷锁般。

  轻盈非常,酣畅淋漓,好似迈步就能飞腾于空冥之中。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这门神通也微微一动,金铨神室之内,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猛得睁开双目,发出一声霹雳暴喝!

  “仰观劫仞,俯瞰弥罗,竟是这般的成就了吗?”

  陈珩察觉到体内这变化,一时哑然失笑。

  “大道未成,又哪有暇分出心思去谋其他,倒是我的不是了。”

  远远。

  黑压的水波处。

  僭素花的枝桠似在潮中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后,又倏得不见了……

  陈珩抬眸静静望着这幕。

  直至那花枝随水波逐月而去,再也不见了行踪,才收回目光。

  “果然,还是心乱了……”

  他不由摇头,在洒然长笑一声后。

  将袖袍一振,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