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电 作品

第三十章 钟声

  数以百计的士兵正迈着大步向鹿角镇疾趋。

  令人感到奇怪,纵队里看不见持戟披甲的军士维持秩序,也看不见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制服的军官。

  除了士兵,只有士兵。

  一骑逆向而来,骑手眯着眼睛,努力在士兵里寻找着长官。

  某位光头男性不耐烦地冲着骑手挥了挥胳膊。

  骑手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跑到上校面前,下意识抬手敬礼。

  盖萨气急败坏打掉对方的手:“说多少遍了?不许敬礼!”

  上校也换上了粗布衣服,脸上胡乱抹着炉灰。

  但是无论穿什么,他光秃秃的脑袋都太过引人夺目,所以他又搞了顶脏兮兮的麻布自由帽。

  乍看上去,这光头佬倒还真像个粗鲁庄稼汉&

  “那是因为……我们受过完整的军事教育和训练。”哈德森上尉整理着语言:“作为委任百夫长,我们有独立指挥部队行动的能力。叛军哪里能有这么多军官?”

  “是呀,我也奇怪——我猜三十年前疯子理查更奇怪。”盖萨上校摩挲着下巴,哂笑反问:“叛军哪来这么多军官?”

  ……

  断定蒙塔涅部化整为零,盖萨上校当机立断——分头追击。

  他以百人队为单位派出追击部队,哪里有敌情就去哪里。

  “叛军分头跑,你们分头追。”盖萨上校故意激怒他的百夫长们:“白山郡可是咱们的地盘。要追不上,那就是你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讲的。”

  “您等着就好。”哈德森上尉冷哼一声,抬手敬礼。

  其余百夫长也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抬手敬礼,各自带领百人队出发。

  ……

  说大话很容易,可到真正带兵追击的时候,哈德森上尉才发现他究竟是在面对何等艰难的任务。

  他所追击的敌军规模很小,从留下的踪迹来看,至多不过三四十人,正面交战他有绝对自信。

  但对方压根不交战,就是跑。

  而且他们的越野速度快的惊人,简直不要命地在跑。

  前一刻还在东边村子,下一刻西边几公里外的村子又传来警报。

  搞得哈德森上尉弄不懂到底是敌人的速度快?抑或那是另外一股敌人。

  更加令哈德森抓狂的是,他的敌人对于白山郡内地形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他这个正牌驻屯军上尉还要高。

  对方经常会钻进某处他都不知道的山沟里,再从一处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绕得哈德森上尉晕头转向,

  所以他同样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没有目的地盲目逃窜,还是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

  牛已经吹出去了,哈德森唯有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地追在敌人后面。

  哈德森或许能咬牙坚持,可他的士兵却坚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岭走了一天,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再动弹。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精神和肉体都濒临崩溃的一名士兵带着哭腔向哈德森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哈德森一样是筋疲力尽,扫视着东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叹息一声:“好,那就休息一会吧。”

  ……

  白山郡南部一处无名山沟里,巴特·夏陵也在带领三支十人队行军。

  切利尼中尉的骑队已经赶往南山镇军马场,夏陵要去那里和骑队汇合。

  三十余人的小部队无比煎熬地走着,他们也濒临极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战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队也跟着停下来。

  巴特·夏陵快步过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长,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对方哭着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别说丧气话。”夏陵喘着粗气回答,他拿出水囊递给对方:“少喝一点水。”

  坐在地上的战士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样渴得喉咙冒火,但他还能忍:“别喝太多,会出事的。”

  战士“嗯嗯”地答应着,把水囊里最后一滴水都挤了出来。

  “怎么样,喝了水,还能走吗?”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长问。

  战士垂下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巴特·夏陵拼命回想他的百夫长碰见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可夏陵难过地发现,他的百夫长的办法他学不来:他的百夫长能面不改色给成百上千人演讲,几句话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但巴特·夏陵自认没这个本事,他在百十来人面前讲话小腿都会发抖。

  巴特·夏陵不是温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只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

  巴特·夏陵舔舐着干枯的嘴唇,艰难将心里的想法变成通顺的话语:“我跟你说说心里话。我也累,我也走不动。但是家里还有三百亩地在等着我,在白山郡抢得钱我还没分到手。要是留在这里不回去……那他妈可太亏了,简直亏到外祖母家。”

  听到土地、听到钱,战士们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你说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们,他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地和钱还没领到,要是死在这,那不等于是白干一年活不去领工钱吗?走罢,再坚持坚持。”

  说着,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战士伸出手。

  后者也握着代理百夫长的手。

  巴特·夏陵使劲一拉,把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支只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队重新上路,大家依旧疲倦,但是步伐却比之前更坚定。

  “坚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挥舞着胳膊,努力鼓舞士气:“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骑队会合,咱们就有马骑了。”

  “百夫长!”有战士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俺不会骑马?咋办?”

  碰见有人拆台,巴特·夏陵气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你他妈绑马背上!要不给你拖着走!”

  战士们哄笑起来。

  “百夫长!”又有战士开口问:“我要是死在这里,蒙塔涅大人会把地发给我老婆孩子吗?”

  夏陵百夫长本想直接回答“当然会”。

  但他过了脑子之后,决定换一个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对明显年纪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着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这,你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个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种得还是你拿命换来的地——你他妈亏不亏啊?”

  哄笑声猛地爆发,整个山沟都被欢快的气氛所填满。

  ……

  巴特·夏陵终于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的百夫长也没闲着。

  温特斯·蒙塔涅身处一件简陋的草房,正在和一个被绑住的男子说话。

  他疑惑地给对方喂水:“学长,您怎么敢带着八十人就来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这可是骑队啊!”

  温特斯手上的骑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给安德烈,去抄军马场;

  另一半由他带领,想办法在白山郡制造一些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其他小股部队的撤退拉扯空间。

  被结结实实捆住的沃辛顿少尉一边喝水,一边不服气地说:“那是我运气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们!”

  “好!没错!您说得对!”温特斯无可奈何地问:“要再吃点吗?”

  “要!”沃辛顿少尉饿得不行。

  温特斯又拿出面包,掰成小块喂给学长。

  “有没有肉啊?”沃辛顿大嚼着面包:“再给我来口水,这面包也太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