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电 作品

第十二章 铁锤

  五十年前,山前地[门奈伯爵领]的一场婚礼上,几个绿心修道院的农奴借着酒劲撒疯,把一只“农民鞋”挂在修道院门前的长杆顶端。

  农民鞋,顾名思义就是农民穿的鞋子。

  不同于代表骑士和老爷的长靴,农民鞋没有靴筒,而用皮带绑在小腿上。

  挂鞋原本只是一个粗俗的玩笑,但是修道院院长、老门奈伯爵和附近的市政官却对此异常重视。

  他们带着士兵赶来,将农奴们召集到一起,扬言高挂农民鞋是极为严重的冒犯。

  经过老爷们的告诫,农奴们把鞋子从长杆上摘了下来。

  堂堂修道院院长和伯爵大人,为什么害怕一双鞋子?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农奴并不是农奴,他们是自古生活在这片土地的自耕农和自由佃农。

  数代绿心修道院院长强取豪夺、威逼利诱,乃至使用伪造文件、发假誓等卑劣手段,将这些自由人硬生生变成修道院农奴。

  农民从未停止过反抗,诉讼、请愿、武力……全部被与绿心修道院沆瀣一气的门奈伯爵压下。

  农民们过得很苦、农民们心里有怒,老爷们知道这一点,所以老爷们才会害怕一只鞋子。

  修道院门前的鞋子取了下来,但是人心里的鞋子摘不掉了。

  画着一只农民鞋的旗帜从此成为历次农民秘密结社、反抗暴政的标志,这些秘密结社也都因此自称为“鞋会”。

  随着来自贵族和教会的负担越来越重,不仅是农夫,市民也开始踊跃参加鞋会。

  各地鞋会数次试图组织起义,都因泄密而失败。

  十年之后&

  温特斯和安德烈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才团聚,搞这么严肃干嘛?”安德烈大笑着拿出一样事物,展示给温特斯:“给你看样东西!”

  安德烈很高兴,从荒原回来之后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快乐过。

  温特斯看得清楚,安德烈掌心上是一枚利剑大十字勋章,和他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安德烈冷笑着,又有些得意:“想用这东西收买人心。”

  “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巴德执拗地打断安德烈。

  坐在旁边的梅森学长插话:“巴德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要造反的架势。”

  “对,连农夫的鞋会都知道,造反就是一股气势。”巴德的眼神变得冷峻:“必须推着浪潮不断前进,要么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要么掀起海啸毁灭世界。可是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梅森苦恼地挠了挠头发,也叹息着说:“巴德和我讨论过,你要是想造反,就不该扑灭火焰。热沃丹征粮?你不仅不能拦,你还要帮着热沃丹。

  等农民真正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才是你造反的本钱。火越旺越猛,就越好。可是你剿匪、发地、垦荒、劫粮队,这根本不是添柴,而是往火上泼水。你明白吗?”

  温特斯没作答,他还想继续听巴德和梅森学长说。

  四人坐在河畔,一时间陷入沉默。

  往日沉默寡言的巴德,今天有无数的话想说。

  “对于新垦地的农民而言,你不是[鞋会],你不是改天换地的滔天巨浪。你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在给旧权力体系修修补补。”

  巴德逐渐变得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农民过去给军队和议事会纳赋税,如今给你蒙塔涅老爷纳赋税,有什么两样?你不是农民造反!你这是贵族造反!你这是[狼镇的领主反叛他的封君]!”

  安德烈和梅森也发现巴德的情绪变化。

  “别这么激动嘛。”安德烈试图搂住巴德的肩膀。

  巴德却甩开安德烈,盯着温特斯,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我想知道,你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温特斯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反问:“巴德,你刚才讲的故事里的门奈鞋会,他们后来怎么样?起义成功了吗?”

  “没有。”巴德面无表情地回答:“一个成员去找神父忏悔,泄露了鞋会的秘密。门奈鞋会的规模吓坏了山前地的大小贵族。他们一齐出兵,又是抓、又是杀。有几个鞋会首领逃掉,没逃掉的都被公开处决,尸体挂在城堡上给所有农民看。”

  河水依旧静静流淌着。

  “三四十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安德烈有些不服气。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记录在绿心修道院的卷宗里。”巴德瞪着安德烈,双目赤红:“这些事情,每一件都由贫苦农民口耳相传。”

  安德烈哑然失笑:“农民造反……成功过吗?”

  “有!主权战争!门奈鞋会血案之后,就是主权战争!农民也在主权战争流了血,而且流了很多。但是战争的果实,他们没能品尝到。”

  安德烈追问:“主权战争以前,成功过吗?”

  这次轮到巴德陷入沉默。

  温特斯拣起一块小石子,甩向水面。

  石子打出一连串水花,然后沉没,河水又恢复平静。

  沉默许久,温特斯终于开口:“帕拉图人对不起我。”

  “这不是废话。”安德烈提起旧事就火大:“日羊佬对得起我们谁?”

  “所以我刚回到帕拉图的时候,其实没想的太复杂。”温特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他望着河水:“我只想报仇。那些把我和我的人丢弃在冥河西岸的仇家,一个也不放过。我要让他们死得很痛苦,让他们生不如死。那些对我好的人,我也要报答他们。”

  温特斯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想法。”

  “就这些?”巴德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