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简倾糖 作品

一百三十七杨家

 

杨子锋几乎是跌撞着冲出“竹林馆”回廊的。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和那声“吃绝户”的冰冷嘲讽,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尊严。

他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嘶鸣着冲入关林城午后略显拥挤的街道。风刮过脸颊,非但没能带来清凉,反而像无数细针在扎!

那清晰的掌印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麻痒,紧接着是难以忍受的灼烧感!

“嘶……”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脸。触手所及,不再是皮肤的热度,而是一种快速膨胀、发烫的触感!

他惊恐地勒住缰绳,就近扑到街边一个卖铜镜的小摊前,抓起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的脸,让他如遭雷击!

左半边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隆起!皮肤变得通红透亮,如同被沸水烫过,又像一颗熟透后即将溃烂的桃子!

那清晰的巴掌印反而被肿起的皮肉挤压得模糊变形,边缘隐隐渗出带着腥气的黄水。麻痒和灼痛交织,让他几乎想用手去抓挠!

“我的脸!我的脸!”杨子锋发出一声惊恐扭曲的尖叫,铜镜脱手摔在地上,“啪嚓”一声碎裂。

周围路人投来诧异嫌恶的目光,他猛地捂着脸,如同丧家之犬般再次上马,疯狂地朝杨府方向逃去。

……

“竹林馆”雅间内,茶香依旧,却仿佛凝滞。

灵萱儿看着杨子锋消失的方向,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杨梓轩,却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丝帕,细细擦拭着那只刚刚扇出雷霆一击的右手。每一个指缝都擦得极其认真,仿佛要抹去什么不洁的尘埃。

“梓轩姐姐……”灵萱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他的脸……”

就在这时,那个低沉平稳、带着独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如同冰泉注入凝滞的空气:

“你下毒了。”

玄先生的身影回到雅间门口。和蔼的玄铁面具转向杨梓轩,眼孔后的目光深邃平静,仿佛洞悉一切。

杨梓轩擦拭手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带着冷意的弧度。

灵萱儿却是浑身一震,猛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玄先生……您说……毒?梓轩姐姐……会、会下毒?!”

杨梓轩终于放下了丝帕。她抬起眼眸,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清澈坦荡,毫无躲闪地迎向玄铁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甚至微微侧过身,对着灵萱儿,露出了一个与方才凌厉截然不同的、近乎温婉却又带着一丝傲然的笑容,声音清晰而悦耳:

“萱儿妹妹,不必惊讶。”她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杨家立足关林,医道传承,或许只算中庸。但若论及毒术……”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若有若无地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微响,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世家传承的矜持与自信,

“……让那些不识礼数、口出恶言的宵小之辈,自食其果,受点小小的惩戒,倒是我杨家安身立命、清理门户的看家本事之一。”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杨府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冷冽:

“杨子锋放荡无礼,污言秽语辱及萱儿妹妹,更在玄先生面前失仪。这点‘红桃引’的微末小毒,够他折腾一下午,也够他……好好反省反省了。放心,死不了人,顶多让他那张惹是生非的嘴,暂时安分些时日。”

灵萱儿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杨梓轩那张明艳动人、此刻却透着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脸庞,心中翻江倒海。这位平日里笑语嫣然、成熟妩媚的姐姐,竟还有如此……令人心悸的一面!

和蔼面具后,那双眼睛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对杨梓轩的坦白与手段,早已了然于心,甚至……默许。

……

为了驱散方才的晦气,杨梓轩提议陪玄先生逛逛月牙城散心。夕阳熔金,给古老的城墙和熙攘的街市镀上一层温暖的余晖。

三人漫步在月牙河畔。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垂柳和点点灯火。玄先生步履沉稳,靛蓝布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

冰冷的玄铁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但当他驻足在一座古老的石拱桥上,目光缓缓扫过河道两岸那些熟悉的、却又增添了许多新楼阁的轮廓时,

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岁月沧桑的轻叹,透过面具的缝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晚风中:

“月牙城……比之当年,倒是……变化良多。”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杨梓轩和灵萱儿心中漾开涟漪。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这位神秘的玄先生,似乎对月牙城有着非同一般的熟悉感。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

杨梓轩适时停下脚步,对着玄先生盈盈一礼:“玄先生,天色已晚,梓轩送您回府歇息吧?”

玄先生微微颔首。

返回灵家小院的路上,灵萱儿一直蹙着秀气的眉头。眼看快到门口,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杨梓轩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

“梓轩姐姐,你……你给杨子锋下了毒,还当众打了他……等回到杨家,那些长辈……尤其是他那一脉的人,岂会善罢甘休?定会借此大做文章,责难于你!这……这可如何是好?”

杨梓轩脚步微顿,红唇紧抿。她何尝不知?家族内倾轧,杨子锋一脉早就视她父女为眼中钉。今日之事,给了他们绝佳的发难借口。

就在杨梓轩思索对策之际,走在前方的玄先生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无妨。既如此……老夫也正想去杨家,做做客。”

杨梓轩和灵萱儿都是一怔。

玄先生微微侧首,冰冷的和蔼面具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幽光:“梓轩姑娘,你且先行一步。老夫随后便至。”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杨梓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感激,不再多言,对着和蔼面具深深一礼:

“有劳玄先生。”随即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独自一人,朝着杨府那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的朱漆大门走去。胭脂红的旗袍背影,在暮色中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

杨府正厅,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杨梓轩刚踏入那熟悉的、铺着光洁青石板的前院,就听到正厅方向传来父亲杨虫鸣压抑着怒火的辩解声,以及几个族老带着明显责备的质问声浪!

“……虫鸣!你教的好女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同族血脉下毒!如此歹毒心肠,行事乖张,毫无容人之量!这……这岂是未来家主所为?!”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紫檀木拐杖的族老三叔公痛心疾首地敲着地面,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前院。

“就是!子锋不过是言语稍有冲撞,她竟下此毒手!看看子锋的脸!这……这成何体统!传出去,我杨家颜面何存?”另一个声音尖利地附和着杨子锋的父亲杨振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