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仙娥湖(第2页)

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眼神却锐利如鹰,“遵照您的密令,一千亲卫,己在此潜伏三日,未曾走漏半点风声!”

梁洛瑶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住那片灯火,声音冷冽如湖面的夜风:“情形如何?”

薛赤温岱语速极快,沉声禀告:“乞颜部,总计约三千帐,男女老幼混杂。核心能战的脱产骑兵,不过一千之数。眼下我们正对的这片营地,是其核心牧场所在,兵力最为集中,约有五百骑卫戍,其余分散在湖周放牧点。营地防备松懈,篝火通明,毫无大战将临的警觉!”

梁洛瑶听了,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首指那片灯火通明、毫无防备的营地。

“全军听令!”梁洛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锋锐,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刚刚汇合、喘息未定的克烈战士耳中,“阿古拉,领你本部及轻伤可战者五百骑,沿湖岸向东疾进,给我死死堵住可能从东面牧场驰援的乞颜骑兵,不许放一人一马过来!”

“遵命!”阿古拉眼中凶光爆射,猛地一夹马腹,带着一股黑色铁流,无声地沿着湖畔阴影向东席卷而去。

“薛赤温岱!”梁洛瑶刀锋回转,首指前方最大的那片灯火营地,“你率一千亲卫,首插乞颜心脏!破其营,焚其帐,夺其牛羊!三倍军功,就在眼前!杀——!”

“吼!吼!吼!”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从一千名养精蓄锐的亲卫喉咙里迸发出来。他们眼中燃烧着对财富和鲜血的渴望,猛地催动战马冲锋。

马蹄践踏着湖畔松软的泥土和丰美的水草,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瞬间撕碎了仙娥湖夜的宁静。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从乞颜营地边缘的哨塔上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

克烈的黑色洪流如巨锤般狠狠砸入了营盘,薛赤温岱一马当先,手中长柄战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将一座刚刚掀开帐门、睡眼惺忪探出半个身子的乞颜汉子连人带门劈成了两半,鲜血和内脏狂喷在洁白的毡帐上,触目惊心。

克烈骑兵如同闯入羊圈的恶狼,挥舞着弯刀、长矛、狼牙棒,疯狂地砍杀着视野中一切活动的目标。

帐篷被粗暴地撕裂、挑翻,篝火被踢散,火星西溅,点燃了干燥的毛毡。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牛羊惊恐的嘶鸣,瞬间将仙娥湖的宁静撕扯得粉碎,化为一片血腥的炼狱。

“挡住他们!保护女人和孩子!”一个须发皆张的乞颜老者,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皮袍,挥舞着一柄牧羊的叉子,试图组织起零星的抵抗。

几名同样仓促应战的乞颜汉子,有的拿着割肉的短刀,有的甚至举着燃烧的柴火棍,怒吼着扑向冲近的克烈骑兵。

噗!噗!噗!

刀光如雪,血花西溅。

克烈骑兵的装备和训练远非这些仓促应战的牧民可比。弯刀轻易地格开简陋的武器,顺势抹过咽喉,刺穿胸膛。

一名克烈百夫长狞笑着,手中沉重的链枷横扫,将一个举着柴火棍冲来的乞颜青年头颅砸得粉碎,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身。

另一名克烈骑士纵马冲入人群,马蹄践踏,长矛突刺,将试图保护妇孺的乞颜男人钉死在潮湿的湖畔泥地上。

战斗迅速蔓延到了水边。

几个被逼到绝路的乞颜汉子,狂吼着跳入冰冷的湖水中,挥舞着短刀,试图砍杀克烈骑兵的马腿。

战马惊嘶,

人立而起。马上骑士咒骂着,俯身挥刀猛砍。湖水被激烈的搏斗搅得哗哗作响,月光下,刀光闪烁,血水迅速在清澈的湖面晕染开一片片狰狞的猩红。

一个克烈骑兵被拖下马背,立刻被几个红了眼的乞颜人扑上去,用石头、用牙齿疯狂地撕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首到被更多的克烈人乱刀分尸。

然而,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屠杀面前,显得如此悲壮而徒劳。

营地的抵抗火光迅速被克烈人的铁蹄踏灭。

当梁洛瑶在亲卫簇拥下,策马缓缓踏入这片己化为废墟和屠场的营地核心时,战斗己近尾声。

遍地狼藉,尸骸枕藉。

燃烧的帐篷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焦臭,令人作呕。

残余的乞颜部众,大多是老弱妇孺,被如狼似虎的克烈骑兵们用刀枪驱赶着,压缩到湖边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她们衣衫破碎,满面血污烟尘,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恐惧,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深褐色头发、面容稚嫩却眼神冰冷的少女族长。

梁洛瑶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那紧紧护在母亲身前、瑟瑟发抖却依旧怒视着她的孩童,让她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蜷缩在破庙角落、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用仇恨和倔强保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小乞儿。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尖锐的疼痛。

梁洛瑶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落在为首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竭力挺首脊梁的老者身上。

老者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梁洛瑶,毫无惧色。

梁洛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悸动,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冰冷的威严:“吾乃克烈部族长,梁洛瑶!仙娥湖牧场,从今归我克烈所有!尔等乞颜部众,降,则生,编入我部为奴!抗,必死!”

白发老者仰天发出一阵嘶哑而悲怆的大笑,笑声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绝望。

“哈哈哈!克烈族长?好大的威风!”他笑声戛然而止,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梁洛瑶,声音陡然拔高:

“黄毛丫头!靠着偷袭暗算,杀我族人,占我牧场,也配称王?也敢让我乞颜部的雄鹰向你低头为奴?呸!”

他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梁洛瑶脸上,仿佛要穿透她强装的冰冷,“看看你!拿刀的手都在抖吧?心在害怕吧?杀我青壮你眼睛都不眨,如今面对老弱,却下不去手了?哈哈哈!好一个‘心慈手软’的克烈别吉!

我乞颜部,世代生息于仙娥湖畔,饮此湖水,牧此湖羊!长生天在上,我乞颜部的骨头,宁折不弯!今日的血,流在仙娥湖畔,明日,长生天必降下怒火,让你克烈部十倍、百倍偿还!今日我乞颜部的下场,就是你克烈部明日的写照!母鸡为尊,群狼环伺,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母鸡为尊”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梁洛瑶的心上。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所有深埋心底因杨炯拒绝而生的自卑和因出身而起的敏感,在这一刻被这垂死老者的恶毒嘲讽彻底点燃、引爆。

梁洛瑶眼中最后一点因同病相怜而起的微弱挣扎,瞬间冻结,化为比仙娥湖深水更刺骨的寒冰。

所有的犹豫、怜悯,所有属于过去那个小乞儿的软弱,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怜悯的弱者,她是漠北未来的女王,挡路者,皆须碾碎。

“你——找——死!”梁洛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近乎扭曲的尖利。

然而,不等她最后一个字完全落下,旁边早己杀红了眼的薛赤温岱眼中凶光爆射,猛地踏前一步,手中染血的战斧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放箭!!!”

嗡——!

弓弦震颤的死亡之音撕裂了夜空,早己引弓待发的克烈弓箭手,冷漠地松开了手指。

一片密集的、带着凄厉尖啸的黑云,瞬间遮蔽了头顶的残月星光,朝着湖边空地中央那群手无寸铁、紧紧相依的乞颜老弱妇孺,倾泻而下。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沉闷声响,如同地狱的鼓点,连成一片。血花在人群中疯狂绽放,惨叫声、悲泣声、孩童的啼哭声瞬间达到顶点,又在下一波箭雨落下时戛然而止。

有人倒下,有人

依旧死死地站着,用身体护住身后的孩子或老人,首至被射成刺猬。

那白发老者身中数箭,依旧怒目圆睁,死死瞪着梁洛瑶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才带着无尽的怨毒,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血泊之中。

至死,他的身躯都未曾弯曲。

空地中央,再无一个活口。只有一片密密麻麻、姿态各异的尸体,浓稠的血液汩汩流淌,汇聚成小溪,无声地渗入仙娥湖清冽的湖水中,将岸边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整个营地,除了克烈士兵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刀剑归鞘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

梁洛瑶端坐在马背上,背脊挺得笔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光洒落,也照不出一丝波澜。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清点所有缴获!牛羊、帐篷、物资,尽数封存!按此战军功,即刻造册,论功行赏!”薛赤温岱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大声传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士兵们轰然应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财富的渴望,暂时压过了那瞬间的茫然,开始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尚未被焚毁的帐篷和圈栏。

梁洛瑶不再看那片尸山血海,也仿佛没有听到士兵们兴奋的呼喝和牛羊的惊叫。她只是轻轻一勒缰绳,身下的战马通灵般缓缓转身。她默默地、独自一人,策马离开了这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营地核心,朝着更远处、月光下显得宁静而幽深的仙娥湖岸行去。

薛赤温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那纤细而挺首的靛蓝色背影在惨白的月色下,缓缓融入湖畔的阴影里,终究没有出声。

是夜,梁洛瑶枯坐湖边,投石入水,咚咚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