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第2页)
“不过是想让堤坝垮塌,再拿百姓尸骨作你们的弹劾奏本?”沈隽意猛地掀翻书案,青花瓷笔洗砸在青砖上碎成齑粉。
“我已在立下令状,若堤坝不成,提头来见!可你们想过没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朝廷派我来修堤,本就是疑你们治政无方!若我失败,圣上只会觉得你们连钦差都辖制不住,这乌纱帽还能戴得安稳?”
钱知府正要反驳的话头骤然僵在舌尖。沈隽意这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众官心底最脆弱的算盘上。
是啊,沈隽意若获罪,不过是“钦差无能”。
可这治水不力的罪责落在他们头上,便是“地方失察”的滔天大罪。
就是原本看沈隽意不顺眼,暗暗提议整他的李通判也是浑身一震,忍不住摸向腰间金鱼袋。
那是他熬了十年才挣来的品级象征,若圣上真的要以“治河无方”来判罪,怕是无论是他,还是钱知府都要连同官服一起剥得精光。
“再者说,”沈隽意放缓语速,却字字如刀刮过众人耳膜,“若堤坝因你们破坏而溃,我回京请罪时,少不得要将诸位如何买凶、如何构陷的细节,在金銮殿上细细陈奏。”
他刻意顿了顿,看着钱知府瞳孔骤缩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到那时,诸位是想让圣上知道,你们为泄私愤,竟拿江南数十万生民的性命作赌?”
后堂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梁间宿鸟。
钱知府望着沈隽意腰间明黄的钦差令牌,那是天子亲赐的信物,此刻在晨光中刺得他眼疼。
他忽然想起去年京察时,京中为官的好友曾经敲打他。
“沈大人息怒……”钱知府瞬间变了脸色,方才的倨傲已化作满脸褶子里的谄媚,“许是下官属下办事不周,误听了我意思,故而做了错事,我回头定然会好生责罚他们的,还请您息怒.”
“办事不周?“沈隽意抄手而立,他明白如今纠结这些并没有作用,目光扫过满堂色变的官员,“我可以当此事未曾发生,但从今日起——”
他的声音陡然沉肃,“材料采买须按我提的清单三日到位,工地上的闲杂人等一概清退,再有敢散布‘河神降罪’谣言者,以动摇民心论处!”
钱知府忙不迭点头:“理应如此!下官这就去督办石料,定不让工程误了工期……”
李通判也踉跄着上前,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笑眯眯道:“后勤事宜包在卑职身上,沈大人但请放心!”
沈隽意看着眼前这几张瞬间见风转舵的面孔,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他知道这些人并非真心悔过,不过现在并非是清算利害账的时候。
但他也知晓,如今众人的利益都是一样的,成则他们可借势邀功,堤坝败,则他们必被当作弃子。
此刻江水已近汛期,他也没有过多的时间与这些人周旋。
“记住,”沈隽意在跨出后堂时忽然驻足,回首冷冷提醒道:“若再让我发现任何手脚,我必然将诸位与那几个流民一同锁拿进京。”
返回河堤的路上,晨露打湿了沈隽意的衣摆。
张铁牛见他回来,面色稍缓,这才敢上前问道:“大人,他们真会收手?“
“收不收手,取决于他们更看重乌纱帽,还是那点腌臜心思。”沈隽意望着远处江堤上忙碌的人影,那些赤膊的纤夫正将石料扛上堤坝,“至少在堤坝合龙前,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果然如他所料,三日后第一批石料便如期运抵,那些曾在工地上散布谣言的地痞突然销声匿迹。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钱知府竟亲自带着衙役来现场维持秩序,李通判则守在渡口监督木料装卸,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们,此刻竟比寻常胥吏还要殷勤。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李大力抹着汗笑,夯机砸在堤基上的闷响震得他声音发颤,“前几日还想着怎么对付他们,转眼就成了咱们的帮手!”
沈隽意蹲下身,指尖抚过新砌的石缝。
那缝隙里填满了粘稠的糯米灰浆,是他用书里学来的古法所制。
“不是神机妙算,是算准了利弊。”他望着奔腾的江水,眼底映着粼粼波光,“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但最容易懂的,也是人心。”
一个月后的辰时,当最后一车石料夯入堤基,沈隽意站在三丈高的堤坝上,听着脚下江水拍打堤岸的轰鸣。
这道用糯米灰浆与松木桩基筑成的屏障,蜿蜒如巨龙卧在蜿蜒的江河边,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汛期。
楚元化递过酒葫芦,心中感慨万千,“大人,真是不容易啊!这河堤瞧着可真是结实!今后此处的百姓子孙万代都能受益了。这都是您的功劳呢!”
“只是,为何您不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河堤上,而是便宜那些人呢?”
沈隽意接过酒葫芦,却没有喝。
他望着远处钱知府等人在堤下指点江山的身影。
那些人正围着画师,将自己画进“治水功臣图”里。
晨风吹动他的发冠,他忽然想起初到江南时的情景……
“是大家的功劳。“他将酒葫芦的酒倒在河堤上,随后将手里的葫芦递还,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地方,“只要这堤坝能护得一方百姓安稳,至于谁的名字能刻在碑上,又有什么要紧?”
楚元化闻言,眼中浮现出敬佩,“您当真是高风亮节!若是世上都是您这样的官员,百姓都该高兴了。”
“——会有的。”
沈隽意转身往河堤下走,衣摆在风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