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沈隽意神色淡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李大人请坐。下官只是按律查案,依证据断事,并无翻案之说。"

"查案?"李尚书冷笑一声,并未落座,双手按在桌案上,身体前倾,"证据确凿的案子,人赃并获,还有何可查?莫不是念着旧情,想徇私枉法?"

沈隽意不慌不忙,将借据逐一摆开,最上面的正是兵部的公文:"李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些,再言徇私与否。"

当李尚书看清借据上兵部职方司的关防大印,以及当年自己亲笔签署的批文时,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作为兵部尚书,他对近年来北境军饷短缺、器械陈旧的窘境心知肚明,自然明白这些借据意味着什么。

镇国公府当年垫付的银两,有相当一部分都用在了加固边防、购置甲胄上。

"这.这些借据当真是真的?"他声音发颤,手指几乎不敢触碰那些纸页。

"千真万确。"沈隽意语气笃定,"且下官已派人去银号核查流水,去工部查勘用料账目,都能佐证这些文书的真实性。"

李尚书沉默良久,忽而苦笑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若真是如此,我等岂不是错怪了忠良?镇国公府.镇国公府竟是我大晋朝的功臣?"

"正是如此。"沈隽意颔首,目光锐利如刀,"所以下官必须重审此案,不仅要还镇国公府清白,更要查明,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将功臣诬陷为贪墨之徒。"

李尚书的脸色变幻不定,既为错判忠良而震惊,又为即将掀起的风波而忧虑:"若镇国公府无罪,那真的贪腐者在何处?那笔本该用于军饷的银子,去了哪里?"

沈隽意眸光骤然冷冽,仿佛能穿透纸页,直抵幕后的黑暗:"这正是下官要查的核心。既然镇国公府是清白的,那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刻意陷害。此人不仅知晓镇国公府持有借据,更清楚朝廷的财政漏洞,方能做此等天衣无缝的局。"

"你是说.有人蓄意构陷?"李尚书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这.这幕后之人,该是何等权势?"

"极有可能。"沈隽意指尖轻点案几,发出"笃笃"声响,如同在敲醒沉睡的真相,"且此人定是位高权重,能接触到核心账目,甚至能影响查案方向,否则赵怀德为何只呈送部分账本?钱维新为何要冒险拦截查案队伍?我等的行程又为何会泄露?"

这三个问题如三把利刃,精准地刺向阴谋的核心,让屋内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下官推测,"沈隽意继续分析,声音低沉而有力,"真贪腐者知晓镇国公府手中有借据,一旦查账便会暴露自己的亏空,所以才抢先下手,利用镇国公府垫付银两的记录,反诬其贪墨,让镇国公府做了替罪羊,自己则趁机将脏银转移。"

"那我等当如何行事?"李尚书追问,语气中已带上急切,"此事关乎边防安危,若真有贪墨者侵蚀军饷,北境将士如何御敌?"

沈隽意眼中骤然闪过寒星般的锐利光芒:"这正是下官要彻查的关节。既然镇国公府账册与六部借据严丝合缝,那所谓'贪腐'的罪名便成了无本之木。"他指尖叩击着案头的借据,朱红官印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必然有人在账目之外暗做手脚,蓄意构陷。"

"你是说.竟有人处心积虑要让镇国公府万劫不复?"李尚书惊得袖口拂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汤在案上漫开深色水痕,"可镇国公府世代忠良,何至于此?"

"越是忠良,越容易成为贪墨者的挡箭牌。"沈隽意起身行至书案前,紫檀木镇纸压着的空白宣纸上,已用墨线勾勒出简略的关系图谱,"且此人必是位高权重之辈——能调阅镇国公府密账,能指使言官赵怀德只呈部分账本,更能在查案途中设下钱维新的拦截。"

李尚书倒抽一口凉气,袍袖下的手指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若沈隽意所言不虚,这张笼罩在京都上空的阴谋之网,已将触手伸及朝堂中枢。

"沈钦差但有差遣,本部必当鼎力相助。"他猛地按定桌案,苍老的指节泛白,"当年镇国公曾捐出私产加固九边城墙,这份忠勇若被污为贪腐,我辈武臣死后有何颜面去见边关先烈?"

沈隽意肃容拱手,腰间玉带钩碰撞出清越声响:"多谢李大人仗义执言。"

凌降曜立在一旁,看沈隽意从袖中取出羊皮地图铺展案上,墨笔圈注的户部银库与几处隐秘银号连成暗线,忽然意识到这场平反早已超越个案范畴。

眼前这人不仅要为故主洗冤,更要借这桩奇案撕开贪腐集团的黑幕。

"……你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沈隽意握着狼毫的手顿在半空,砚台里的松烟墨正缓缓晕开:"目下尚无实证,但有三处疑窦如鲠在喉。"笔尖陡然落下,在宣纸上划出三道凌厉的墨痕——

"其一,赵怀德呈送都察院的账册为何缺了户部借据的附页?"

"其二,钱维新率京营兵丁拦截查案队伍时,怎会精准知晓我等行程?"

"其三,镇国公府被查抄前夜,养母密藏借据的暗格为何会被人先行撬动?"

每一道墨痕都似重锤敲在人心上。

凌降曜盯着那三个问题,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鸿胪寺撞见户部侍郎与秋家的某位幕僚密谈,当时只当是寻常应酬,此刻想来却疑云密布。

"下官推测,"沈隽意将狼毫重重顿在砚台里,墨汁飞溅上素白袖口,"真贪腐者早已知晓镇国公府持有借据,这些文书若公之于世,其鲸吞国库的罪证便会败露。故而抢先买通赵怀德,利用部分账目制造贪腐假象,再借查抄之名夺取借据,不想老国公生前早有防备。"

"那当务之急是?"李尚书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