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第2页)

平阳公府的青瓦上还凝着白霜,前院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凌降曜推开雕花窗棂,只见三名家丁围在垂花门下,管家踮脚往门缝外张望,帽翅上的铜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昨儿个半夜,镇国公府就被封了!”新来的马夫搓着冻红的手,“我亲眼见禁军都统捧着金牌令箭,府门那鎏金匾额都拿黄布蒙了!”

“胡说!”老园丁把烟袋锅敲得山响,“镇国公爷去年还在卢沟桥修堤,怎么就……”

“您老别犟了,”管家压低声音,“我堂兄在刑部当差,说抄出的账本装了整整三辆马车!”

凌降曜扣玉带的手猛地顿住。

昨夜养心殿里那叠朱红账册又浮现在眼前,“镇国公府”几个朱印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父亲,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凌降曜按捺不住心头震动,指尖几乎要捏碎腰间蹀躞带的玉扣。

平阳公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塘报推过紫檀木案,宣纸上“奉旨查抄”四个朱砂大字像烧红的烙铁:“你自己看吧。顺天府尹的快马刚递进来,镇国公府的封条已盖到第七重了。”

凌降曜展开塘报的手微微发颤,目光扫过名单时瞳孔骤然收缩。

除了谢知彰被羁押宗人府,连谢府西跨院的老管事李忠都赫然在列。

更让他心惊的是附页批注:“户部云南司郎中王政、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陈懋,着即停职待勘。”

这些名字旁都画着朱红波浪线,像一道道正在淌血的伤口。

“三天前还在棋盘街茶楼议事的人,转眼就成了阶下囚。”平阳公转动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上昨夜在御书房看账册直到寅时,据说把铜鹤香炉都砸了,就为‘借军饷购甲胄三千’那行字。”

凌降曜靠在博古架旁,听着自己朝珠撞击的声响。

一方面,他为谢家倾覆感到隐秘的快意——沈隽意失去最大靠山,意味着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

可另一方面,皇上雷厉风行的手段又让他不得不心生敬畏,尤其是那道“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办案”的金牌令,简直像出鞘的利剑,瞬间劈开了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网。

“沈隽意那边……”他故意顿住话头,观察着父亲的神色。

平阳公从紫檀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在砚台里缓缓研磨:“这正是最出人意料的地方。昨儿个申时,他就递了辞呈要辞去编修,说要‘避嫌守孝’。”

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里,老人忽然抬眼,“可皇上不仅没准,还把大理寺的钦差关防给了他。”

“钦差大臣?”凌降曜失声反问,袍角不小心扫到身后的青瓷瓶,发出清脆的嗡鸣。

他记得沈隽意不过是从六品的编修,这道任命无异于从翰林院的文墨堆里,直接将人提拔到了风口浪尖。

“皇上在偏殿召见他时说,”平阳公放下墨锭,指尖沾着的墨汁在案上洇出个小圈,“‘能大义灭亲者,方为社稷之器’。你想,镇国公府是他的养育之地,此刻让他查办自家族人,既是考验,更是帝王心术。”

凌降曜颓然坐进梨花木椅,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他曾以为那些账本是扳倒沈隽意的利刃,却没想反而成了对方平步青云的阶梯。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穿堂风,将案上的塘报吹得哗哗作响,恍若嘲笑他失算的计谋。

“阿曜,”平阳公绕过书案,手掌按在他颤抖的肩头上,“为父知道你与他有旧怨,但不得不说,沈隽意此举确有过人之处。”

老人的指腹隔着锦缎传来温热的触感,“换作旁人,此刻要么急着撇清关系,要么假意求情,唯有他主动请命,反而得了皇上的信任。”

就在此时,书房门环突然发出“哐当”巨响。

管家捧着鎏金托盘踉跄进来,托盘上的朱漆信匣在烛光下亮得刺眼:“老爷!少爷!翰林院的人说,这是沈钦差刚从午门递进来的急件!”

蜡封裂开的刹那,凌降曜看见素白信笺上的簪花小楷。

那是沈隽意独有的笔法,骨力中透着温润:“弟受命查案,知表兄于河南亲历险境,恳请明日午时到大理寺共议详情。”

墨迹深处隐约透出龙涎香,和当年在谢府书房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竟要你参与调查?”平阳公将信笺对着光,纸纹里的暗龙纹若隐若现,“这步棋走得蹊跷。”

老人突然轻笑一声,捻着胡须的手指顿在半空,“你是山谷遇伏的唯一活口,又是账本的直接见证人。他若将你置于身侧,既能用你的证词,又能防你乱说话——这叫一箭双雕。”

凌降曜盯着信末“沈隽意拜上”的落款,只觉得那四个字像针一样扎眼。

他想起幼时在谢府,沈隽意总把太傅赏的蜜渍梅子分他一半,想起山谷中那人奋不顾身挡在李婉仪身前的背影,更想起养心殿里他面对谢家账册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去吗?”平阳公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去。”

凌降曜猛地起身,腰间蹀躞带的玉蝉坠子撞到桌角,发出清越的声响,“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在这盘死局里,走出怎样的活棋。”

次日午时的大理寺格外森严,獬豸石雕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凌降曜走过三重月洞门,每道门前的禁军都用刀尖挑起他的腰牌,仔细核对着“平阳公府世子”的烫金刻字。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凌降曜穿过三重月洞门,见沈隽意正与两名绯袍官员议事,月白官服外罩着沉香色披风,腰间新换的玉带钩雕着獬豸触邪纹样。

“表兄来了。”他转身时,披风下摆扫过阶前铜缸,惊起一尾红鲤。

“昨儿皇上赐了这方印,”他抬手展示,金印上“钦命查案”四字还沾着朱砂,“倒像是催命符。”

凌降曜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