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才识酬恩 迭闻报绩
却说汉宣帝在位六七年,勤政息民,课吏求治,最信任的大员,一是卫将军张安世,另一个是丞相魏相。霍氏诛灭,魏相曾参议有功,不劳细说。张安世却小心谨慎,但知奉诏遵行,未曾计除霍氏,且有孙女名敬,曾适霍氏亲属,关系亲戚友谊,至霍氏族诛,张安世恐致连坐,局促不安,累得容颜憔悴,身体衰羸。
汉宣帝察知情伪,特诏赦免他孙女,免致株连,张安世才得放心,办事愈谨。
张安世之兄张贺,时已病殁,宣帝追怀旧恩,问及安世,才知张贺之子亦亡,只遗下一孤孙,年甫六龄,取名为霸。张贺在世时曾将安世季男彭祖,养为嗣子。
张彭祖又曾经与汉宣帝同塾读书,因此汉宣帝询明底细,先封张彭祖为关内侯。张安世入朝固辞,汉宣帝道:“我只为着掖庭令,与将军无关。”
张安世乃退。汉宣帝又欲追封张贺为恩德侯,并置守冢二百家。张安世复表辞贺封,且请减守冢家至三十户,汉宣帝总算依议,亲定守冢地点,使居墓西斗鸡翁舍。舍旁为宣帝少时游憩地,故特使三十家居住,留作纪念。
已而余怀未忘,自思不足报德,便于次年下诏,赐封张贺为阳都侯。予谥曰哀,令关内侯张彭祖袭爵,拜张贺之孙张霸为车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张霸年纪幼弱,但予禄秩,不使任事。张贺有大德,原应赡养孤孙,但赐禄则可,赐官则不可。惟张安世因父子封侯,名位太高,复为张彭祖辞禄,诏令都内别藏张氏钱,数约百万。
张安世持身节俭,身衣弋绨,妻虽贵显,常自纺绩,家童却有七百人,但皆使为农工商,勤治产业,积少成多,所以张氏富厚,胜过霍氏。不过张安世约束子弟,格外严谨,终得传遗数世,不致速亡。这是保家第一要旨。张汤之于张安世,父子也,其才智强记相同。然而,张汤刻薄阴险,儿子张安世却谨慎恭顺,张汤胆大刻薄,张安世谨小慎微。
先是张安世长子张千秋,与霍光之子霍禹,并为中郎将,同随度辽将军范明友,出击乌桓。及奏凯回来,进谒霍光,霍光问千秋战斗方略,与山川形势,千秋口对指画,毫不遗忘。至转问及霍禹,霍禹均已失记,但答言俱有文书,霍光不禁叹息道:“霍氏必衰,张氏将兴了!”
谁叫你不知教导儿子?后来霍光之言果然应验,张氏子孙,出仕不绝。时人谓昭宣以后,汉臣世祚,要算金张两家。
金即金日磾子孙,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御史大夫丙吉,本与张贺同护宣帝,论起当时德惠,张贺尚不及丙吉,只因丙吉为人深厚,绝口不道前恩。
汉宣帝自幼出狱,尚是茫无知识,故但记及养生的张贺,未曾忆起救死的丙吉。可巧有一女子名则,曾经为掖庭宫婢,保抱宣帝,至是已嫁一民夫,令他伏阙上书,自陈前功。
汉宣帝全然忘记,特交掖庭令查讯,则供言御史大夫丙吉,曾知详细。
掖庭令乃引则女来到御史府,验明真伪。丙吉见则后,面貌尚能相识,才说起前情道:“事诚不虚,但汝尝保养不谨,受我督责,今怎得自称有功?惟渭城胡组,淮阳赵征卿,曾经乳养,却是有功足录呢!”
即前文说的赵胡两妇。掖庭令乃转奏宣帝,汉宣帝再召问丙吉,丙吉因述胡赵两妇保养情状。当下传诏至渭城淮阳,访寻两妇,俱已去世;只有子孙尚存,得蒙厚赏。则虽未及两妇辛勤,总觉得前有微劳,也特赐钱十万,豁免掖庭差役。并将则召入细问,则备述丙吉前事,汉宣帝方知丙吉有大恩。
汉宣帝认为丙吉很厚道,便下诏给丞相说:“朕低微时,御史大夫丙吉对朕有旧恩,他的德行很美。《诗经》说过:‘无有恩德不报答的。’应当封丙吉为博阳侯,食邑一千三百户。”
在准备封侯时,丙吉病重,汉宣帝准备派人加绶封地,赶到他活着的时候。
汉宣帝刘询担心丙吉一病不起,太子太傅夏侯胜说:“这个人不会死的。臣听说有阴德的人,一定享受他的快乐并影响到子孙。丙吉还没有得到报答就病得很重,但不是致命的病啊。”
后来丙吉果然病好了。丙吉上书坚决谢绝封侯,陈述不应凭空名受赏。
汉宣帝回答:“朕封您,不是空名,而您上书归还侯印,是显示朕不道德啊。天下太平,您还是集中精神,少思虑,延医吃药,自己保重。”
待则去后,汉宣帝便封丙吉为博阳侯,食邑千三百户。并将许、史两家子弟,如史曾史玄皆史恭之子。许舜许延寿等,两许皆广汉之弟。曾与汉宣帝关系亲旧,一体封侯。就是少时朋友,及郡狱中曾充工役,亦各给官禄田宅财物,多寡有差,一面选用良吏,入朝治事。进北海太守朱邑为大司农,渤海太守龚遂为水衡都尉,东海太守尹翁归为右扶风,颍川太守黄霸,胶东相张敞,先后为京兆尹。
朱邑,字仲卿,庐江郡舒县(今安徽省庐江县)人。
朱邑年轻时担任舒县桐乡(今安徽桐城)的啬夫,掌管一乡的诉讼和赋税等事务。朱邑为人廉洁公正,待人宽容,做事本着对人慈爱和有利的原则,从不粗暴无礼地对待别人,抚恤慰问老人和孤寡无依的人,凡遇到他的都得到很好对待,深得当地吏民的敬爱。
朱邑后来升任太守卒史(官署中的属吏)。汉昭帝在位时,朱邑因贤能优秀被推举为大司农丞。汉宣帝在位时,升任北海太守。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朱邑因治理地方政绩和个人品行排名第一,而调入朝中担任大司农,掌管全国租税、钱谷、盐铁和财政收支。
朱邑淳朴厚道,和故旧的关系深厚,但生性公正,不能拿私人和他结交。汉宣帝刘询因此重用他,大臣们也敬重他。
当时张敞担任胶东相,张敞给朱邑写信说:“贤明的君内心里学习远古的圣君,广泛地招纳贤才,这的确是忠臣竭尽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只不过我守在杂难治僻远的郡县,受到规矩所束缚,胸怀短狭,原本没有什么奇才。即使有,向哪里施展?您凭着清明的清行,掌管着国家的农业,就好像灾荒之年吃糟糠都甜,丰年的时候粮肉都有富余。为什么呢?有和没有的情况是不同的。过去陈平虽然有才干,但也需要魏倩的帮助才能有位,韩信虽然是奇才,也依靠萧何才能被重用。考察过去各个朝代的英俊之才,如果一定非得是像伊尹、吕望那样的人才推荐,那么这个人其实不用您就会崭露头角的。”
朱邑很感激张敞的这番话,努力向朝廷举荐贤才,有很多人得到他的帮助。朱邑虽然身在高位,但生活节俭,自己的俸禄都拿给族人和乡亲们使用,家中没有剩余的钱财。
朱邑入任大司农五年,得病不起,遗言嘱咐他的儿子说道:“我原来做桐乡的官吏,那里的百姓爱戴我。我死后一定埋葬在桐乡。后代子孙供奉我,也不如桐乡的百姓”。
朱邑去世。汉宣帝刘询因朱邑是位奉职守法的官吏,对他的突然离世感到怜惜,于是下诏称赞朱邑说:“大司农朱邑,廉洁有节义,缩减自己的饭食以示节义,在外面没有有钱有势的朋友,自己也不接受别人送的礼物,称得上是贤人君子。现在遭到这样的凶难,我非常同情他,赐给他的儿子黄金一百斤,用来祭祀他的父亲。”
朱邑死后,他儿子按照遗嘱,将他安葬在桐乡城西。当地百姓果然一起为他立墓修祠堂,年年在祠堂祭拜他。
龚遂,字少卿,山阳郡南平阳县(今山东省邹城市)人。
龚遂因通晓经术而担任官职,官至昌邑国郎中令,侍奉昌邑王刘贺。刘贺行为不端正,龚遂为人忠厚,性格刚毅临难不苟,他在府内规劝刘贺,在府外指责傅相,援引经义,陈述祸福,以至痛哭流涕,从不阿附。龚遂多次当面指责刘贺的过失,以至刘贺掩耳起身走开,说:“郎中令善于羞辱人。”直到昌邑王刘贺及国人都害怕他。
刘贺曾长时间与骑马的侍从、膳食官吃喝玩乐,赏赐无度,龚遂进见刘贺,痛哭流涕以膝行走,左右侍从都流出眼泪。刘贺说:“郎中令为什么哭?”
龚遂说:“我哀痛封国将要灭亡!希望您赏赐清闲让我说出我的愚见。”
昌邑王刘贺让左右回避,龚遂说:“大王知道胶西王没有德政而灭亡的原因吗?”刘贺说:“不知道。”
龚遂说:“我听说胶西王身边有个阿谀的臣子叫侯得,胶西王所作所为和夏桀、商纣差不多,可侯得认为胶西王是尧舜。胶西王对他的阿谀奉迎很高兴,经常和他一同起居,只因侯得的谗言,才使胶西王到这种地步。现在大王您亲近众小人,逐渐染上邪恶习气,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我请求选拔侍郎通晓经术有品行有道义的人和您相处,坐下来就背诵《诗》、《书》,站起来则学习礼节法度,这对您应该有益。”
昌邑王刘贺答应他。龚遂于是选拔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奉刘贺。但仅过数天,刘贺就赶走张安等人。
过了很长时间,王宫中多次出现怪异之事,昌邑王刘贺询问龚遂,龚遂认为将有大难,宫室将什么都没有。
恰逢此时汉昭帝去世,因汉昭帝无子,所以刘贺被拥立继位,原来的属吏都被征召进入朝廷。
刘贺的郡相安乐被提升为长乐卫尉,龚遂拜见安乐,流着眼泪对他说:“昌邑王即位成为天子,一天比一天骄傲自满,劝谏他而他再也听不进去,现在刚穿丧服,每天却与小人吃喝玩乐,斗弄虎豹,弄来蒙有皮革的车子,驾着九游车,东奔西跑,所作之事违背常理。古制宽缓,大臣有隐居的,现在请求离去不能,装疯又怕被人知觉,死后为世人所不齿,怎么办?您是皇上原来的郡相,应该极力规劝。”
刘贺即位二十七天后,终因淫乱不堪而遭废黜。刘贺的群臣犯有使刘贺陷入罪恶之中不仁道的罪过,都遭诛杀,死者达二百多人,只有龚遂与中尉王吉因多次规劝才得以免于一死,但被剃去头发判处四年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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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汉宣帝即位后,渤海郡附近郡国每年闹饥荒,盗贼并起,而郡守却不能将他们捉拿制服。
汉宣帝于是选拔力能治理者,丞相、御史便推荐龚遂可受任用,汉宣帝于是让龚遂担任渤海太守。
当时龚遂已有七十多岁,汉宣帝召见龚遂,龚遂个子矮小,汉宣帝看见后,与他所听到的形象不相符合,故内心里看不起他,于是对龚遂说:“渤海郡动荡不定,我非常担心。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平息那里的盗贼,来满足我的心愿?”
龚遂回答说:“海滨遥远,未蒙圣上教化,那里的百姓为饥寒所困扰而当地官吏不悯恤。所以使得您的海滨百姓被迫武装起事,好像幼儿盗窃兵器,戏弄于池畔一样,并非有意为乱。现在您打算让我以武力制服他们呢,还是让我用德化安抚他们使他们得到安定呢?”
汉宣帝听到龚遂的问话,非常高兴,回答说:“选用有德行的人,本来是打算用德化安抚他们使他们得到安定。”
龚遂说:“我听说治理叛乱的人就好像清理没有条理的绳子,不能心急;只有一步一步地,然后才可以治理。我希望丞相、御史不要用法令条文来限制我,让我完全能见机行事。”
汉宣帝答应他,并给他增赐黄金,赠派专车。龚遂到达渤海地界,郡中官吏听说新太守到来,派兵迎接,龚遂将护送迎接的人全都打发回去,移送文书嘱咐属县彻底废黜追捕盗贼的官吏,说所有手持锄镰等农具的人都是善良的百姓,官吏不得过问,而手执兵器的人则是盗贼。龚遂单车一人到达郡府,郡中安定,盗贼也都自灭。渤海郡又有许多抢劫掳掠的事件发生,他们听到龚遂的命令之后,马上解散,放弃兵器弓箭而持锄镰。盗贼于是完全平息,百姓安居乐业。龚遂于是打开粮仓将粮食分给贫民,选拔起用有德行的官吏,在那里安抚管理百姓。
龚遂担任渤海太守期间,发现当地风俗奢侈,喜欢工商业,不务农事,于是龚遂亲自施行节俭以作表率,并鼓励百姓致力于农桑,规定每一个人种植一棵榆树、一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每一家喂养两只母猪、五只鸡。百姓有携带刀剑者,便让他们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春、夏两季不得不从事农作,秋、冬两季按所收获的农作物的多少交纳相应赋税,多多储存果实、菱芡,因此郡中都有积蓄,吏民都很富裕,郡中官司逐年减少。
百姓无不遵谕,勉为良民。才阅三四年,狱讼止息,吏民富饶。抚字之道,原应如此。汉宣帝嘉奖龚遂的政绩,遣使召归。
龚遂奉命登程,吏民恭送出境,望车泣别,议曹王生,独愿随行。
王生素来嗜酒,旁人都说他酒醉糊涂,不应与偕,龚遂未忍谢绝,许得相从。自渤海至长安,王生连日饮酒,未尝进言,及已入都门,见龚遂下车赴阙,独抢前数步,径至遂后,高声呼遂道:“明府且止!愿有所白。”
龚遂闻声回顾,视王生脸上,尚有酒意,不知他说甚话儿。但听王生语道:“天子如有所问,公不宜遽陈治绩,只言是圣主德化,非出臣力,愿公勿忘!”
无非是教他贡谀,但对于专制君主,只应如此。龚遂颔首自行,既见宣帝,果然承问治状,便将王生所言,应答出去。汉宣帝不禁微笑道:“君怎得此长者言语,乃来答朕?”确是明察。遂不敢隐讳,索性直陈道:“这是议曹教臣,臣尚未知此道呢!”
却也老实。汉宣帝复问了数语,当即退朝。暗想龚遂年已老,不能进任公卿,乃命为水衡都尉,并授王生为水衡丞。未几龚遂即病殁,也是一位考终的循吏。
尹翁归,字子兄,(音况)。世居平阳,迁住杜陵。
尹翁归幼年丧父,依靠着叔父过活。成年后他当了一名小狱吏,通晓文法,又练得一手好剑术。当时大将军霍光掌握朝政,诸霍住在平阳,他们的奴客仗势妄为,经常携带着兵器在街上捣乱,官吏们对他们无可奈何。后来尹翁归当了市吏,法治严明,吓得这些不法之徒都老老实实,不敢乱动。尹翁归为官清廉公正,谁送礼也不收,那些市井无赖之徒都很怕他。
田延年任河东太守时,有一次巡行各县,到平阳后,要面见县中文武官吏。他让文吏站在东面,武吏站在西面。五、六十个官吏都起身就位,唯独尹翁归仍然跪着不起,说:“翁归文武皆备,愿听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