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曲全梁王 戏弄绛侯
却说窦婴把刘荣死的消息报告到王宫朝廷,汉景帝刘启假装懊悔又自责,眼里却挤不出半点眼泪。倒是后宫里的窦太后,听闻自己大孙子去世的噩耗,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窦婴当面把具体告诉了窦太后,报称临江王刘荣冤死的情形,窦太后得知长孙刘荣的死讯之后,悲伤且愤怒,内心深恨郅都执法残忍严苛,不肯宽容,准备用严厉的刑法处置郅都,于是召汉景帝入宫,命令儿子汉景帝将郅都斩首,好为自己大孙子刘荣雪冤报仇。汉景帝刘启含糊答应,闪烁其词,到退出外殿的时候,又不忍将郅都诛杀,但令他罢官还乡。
没多久汉景帝又想出一个法子,暗中调郅都为雁门太守。雁门为北方要塞,汉景帝刘启调他出去,一是使他离开都邑,免得母后闻知,二是使他镇守边疆,好令匈奴夺气。匈奴人一向敬佩郅都的节操威名,得知郅都就任雁门太守,惊恐万分。郅都抵达雁门郡后,匈奴骑兵便全军后撤,远离雁门。
甚至匈奴国王曾用木头刻成郅都之形,立为箭靶,令匈奴骑兵奔跑射击,匈奴骑兵畏惧郅都,不由得感到手部颤抖,连连几次,竟无一人能够射中。这可想见郅都声威,得未曾有哩!
匈奴本与汉朝和亲,汉景帝五年,也曾仿祖宗遗制,将宗室女充作公主,遣嫁出去,但匈奴番众总不肯安分守己,往往出没汉边,时常想着侵掠。自从郅都出守,举国相戒,胆子虽怯,心下总是不甘。
雁门关被阻,匈奴兵就出入不了中原,匈奴大单于为此一筹莫展。
此时,中行说想出了一个计划,既然在皇帝刘启这里行不通,那就从窦太后那里入手。
郅都逼死了窦太后疼爱的大孙子,窦太后肯定对他恨之入骨,可以借窦太后的手除掉郅都。
为了施行借窦太后之手杀掉郅都的计划,匈奴人准备了狐皮和水貂皮各一百张,外加几根粗大的人参,派使者送到了长安后宫,并且放了一封书信在里面。
匈奴的使者到达汉朝廷,只说郅都虐待番众,有背和约。汉景帝也知匈奴逞刁,置诸事而不问。偏偏被窦太后得知,收了这些礼物,在礼物里面看见了揭发郅都在雁北做太守的事情,大发慈威,怒道:“什么?郅都?他居然在雁门做太守,他怎么还没死?”
窦太后命令汉景帝把郅都召回朝廷,就地斩杀。
汉景帝刘启见母后窦漪房大动怒火,慌忙长跪谢过,并向太后哀求道:“郅都实是忠臣,外言不足轻信,还乞母后饶他一死,以后再不轻用了!”
窦太后厉声道:“临江王独非忠臣么?为何死在他手中,汝若再不杀郅都,我宁让汝杀我死!”
这数句怒话,说得汉景帝刘启担当不起,只好勉依母后慈命,遣人传旨出去,把郅都置诸死刑。
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郅都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成了汉景帝的一大悲哀。
汉景帝悲痛的不是郅都这个人,而是悲痛无人替自己把守雁门关。
果然不久,闻知郅都已死,匈奴开始反扑,汉军被打得落花流水,新任雁门关太守冯敬战死,头颅也被匈奴割走。
郅都为人颇有奇节,居官廉正,不受馈遗,就是使亲若妻子儿女,也有所不顾,偏偏郅都的缺点主要体现在执法过于严苛且不近人情,这种刚正不阿的性格导致他最终因政治斗争牺牲。史家称为酷吏首领,实是为此。
汉景帝刘启得到使臣来报,尚是叹惜不已。忽然又听闻太常袁盎,被人刺死在安陵门外,还有大臣数人,亦皆遇害。汉景帝不待详查,便顾语左右道:“这定是梁王所为,朕忆被害诸人,统是前次与议诸人,不肯赞成梁王,所以梁王挟恨,遣人刺死;否则袁盎有他仇,袁盎死便足了事,何故牵连多人呢!”
说着,即令有司严捕刺客,好几日不得拿获。惟经有司悉心钩考,查得袁盎尸旁,遗有一剑,此剑柄旧锋新,料经工匠磨洗,方得如此,当下派干吏取剑过市,问明工匠,果然有一个工匠承认,说是由梁国郎官,曾令他把此剑磨擦生新。干吏遂复报有司,有司复转达汉景帝,汉景帝立遣田叔、吕季主两人,前往梁国索拿罪犯。
田叔,字子卿,赵国陉城人,汉初大臣,他的祖先是齐国田氏的后代。田叔喜欢剑术,曾在乐巨公的住处向他学习黄、老的学说。田叔为人刻峭廉洁,并以此自得。喜欢和那些德高望重的人交游。赵国人把他推荐给赵相赵午,赵午又在赵王张敖那里称道他,赵王任命他为郎中。任职几年,他峻切刚直清廉公平,赵王虽赏识他,却没有来得及提升他。后来经汉高祖刘邦特别赏识,令其为汉中郡守。在任十余年,方免职还乡。
汉景帝刘启因他老成练达,复召令入朝,命田叔与吕季主一同赴往梁都。田叔明知刺杀袁盎的主谋,就是梁王刘武,但梁王刘武是窦太后之爱子,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如何叫他抵罪?因此降格相求,姑且把梁王刘武撇去,唯将梁王身边幸臣公孙诡、羊胜,当作是本案中的首犯,先是派随行人员飞快奔驰进入梁国,叫他拿交公孙诡和羊胜两人。公孙诡和羊胜是梁王的左右手,此次派遣贼人行刺袁盎,原就是这两个人教唆出来的,梁王刘武方加嘉他二人有功,待遇从隆,怎肯将他们交出?反令他匿居王宫,免得汉使再来捉拿。田叔闻梁王刘武不肯交出罪犯,于是持诏入梁国,责骂命令梁相轩邱豹及内史韩安国等,抓拿通缉公孙诡和羊胜两名罪犯,不得无视延误。这是旁敲侧击的法门,田叔不为无见。轩邱豹是个庸才,碌碌无能,哪里捉捕得到那两个犯人?只有韩安国有些才识,远过轩邱豹,却是有些能耐,从前吴楚进攻梁国,幸赖得韩安国善于防守,才得保全。还有梁王刘武僭拟无度,他进出、游戏的排场,比拟天子,超越了人臣的本分。汉景帝刘启听说后,心中很不高兴。窦太后知道汉景帝不满,就迁怒于梁国派来的使者,拒绝接见他们,而向他们查问责备梁王刘武的所作所为。
当时韩安国是梁国的使者,便去谒见馆陶长公主,哭着说:“为什么太后对于梁王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臣下的忠心,竟然不能明察呢?从前吴、楚、齐、赵等七国叛乱时,函谷关以东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军,只有梁国与皇上关系最亲,是叛军进攻的阻难。梁王想到太后和皇上在关中,而诸侯作乱,一谈起这件事,眼泪纷纷下落,跪着送我等六人,领兵击退吴楚叛军,吴楚叛军也因为这个缘故不敢向西进军,因而最终灭亡,这都是梁王的力量啊。现在太后却为了一些苛细的礼节责怪抱怨梁王。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所见到的都是大排场,因此出行开路清道,禁止人们通行,回宫强调戒备,梁王的车子、旗帜都是皇帝所赏赐的,他就是想用这些在边远的小县炫耀,在梁国之中让车马来回奔驰,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喜爱他。现在梁使到来,就查问责备。梁王恐惧,日夜流泪思念,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孝顺,作为臣下忠心,而太后竟不怜惜呢?”
馆陶长公主把这些话详细地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高兴地说:“我要替他把这些话告诉皇帝。”转告之后,汉景帝内心的疙瘩才得于解开,而且摘下帽子向窦太后认错说:“我们兄弟间不能互相劝教,竟给太后您增添了忧愁。”于是接见了梁王刘武派来的所有使者,重重地赏赐了他们。从这以后刘武更加受宠爱了。窦太后、馆陶长公主再赏赐韩安国价值约千余金的财物。他的名声因此显着,而且与朝廷建立了联系。
后来韩安国为公孙诡和羊胜所忌恨,构陷下狱,狱吏田甲,多方凌辱,韩安国慨然道:“君不闻死灰复燃么?”田甲道:“死灰复燃,我当撒尿浇灰!”
哪知过了数旬,竟传来了煌煌诏旨,说是梁国内史出缺,应用韩安国为内史。梁王刘武不敢违诏,只好释他出狱,授内史之职,慌得田甲不知所措,私下逃去。韩安国却下令道:“甲敢弃职私逃,应该灭族!”
田甲闻令益惧,没奈何出来面见韩安国,肉袒叩头,俯伏谢罪。这也是小人惯用伎俩。韩安国笑道:“何必出此!请来撒尿!”
田甲磕头如捣蒜,自称该死。韩安国复笑语道:“我岂同汝等见识,徒知侮人?汝幸遇我,此后休得自夸!”
田甲惶愧无地,说出了许多感恩悔过的话儿,韩安国不复与其计较,但令他退去,仍恢复原职。田甲始拜谢而出。从此韩安国大度,称颂一方。惟至刺杀袁盎之案起,公孙诡和羊胜二人,汉廷派十批使者来到梁国,自梁国国相以下全国大搜查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抓到。
内史韩安国听说公孙诡、羊胜藏在梁王宫中,踌躇数日,于是入宫谒见梁王刘武,哭着说:“主上受到耻辱臣下罪死。大王没有好的臣下所以事情才紊乱到这种地步。现在既然抓不到公孙诡、羊胜,请让我向您辞别,并赐我自杀。”
梁王刘武闻言,说道:“你何必这样呢?”
韩安国眼泪滚滚而下,说道:“大王自己忖度一下,您与皇上的关系比起太上皇刘太公与高皇帝以及皇上与临江王刘荣,哪个关系更亲密呢?”
梁王刘武说:“比不上他们亲密。”
韩安国说:“太上皇、临江王与高皇帝、皇上都是父子之间的关系,但是高皇帝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取天下的人是我啊”,所以太上皇最终也不能过问政事,住在栎阳宫。临江王刘荣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太子,只因为他母亲栗姬一句话的过错就被废黜降为临江王;又因建宫室时侵占了祖庙墙内空地的事,终于自杀于中尉府中。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私情而损害公事。俗话说:“即使是亲生父亲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老虎?即使是亲兄弟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恶狼?”现在大王您位列诸侯,却听信一个邪恶臣子的虚妄言论,违反了皇上的禁令,阻挠了彰明法纪。皇上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令来对付您。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自己改过,可是大王最终也不能觉悟。假如太后突然逝世,大王您还能依靠谁呢?”
话还没有说完,梁王刘武痛哭流涕,感谢韩安国,说道:“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于是梁王刘武把公孙诡、羊胜两人交出来,他二人没奈何,看见逃脱不了汉朝廷的制裁,于是服毒药自杀了。
梁王刘武命人将公孙诡和羊胜两人的尸首,取来示于田叔、吕季主,田吕二人乐得留情,好言劝解安慰。但尚未别去,还要探刺案情,梁王刘武不免添加忧虑,意欲选派一人,入都转圜,免得意外受罪。想来想去,只有邹阳可使,乃嘱令入都,并取给千金,由他使用,邹阳受金即行。
这位邹阳的性格,却是忠直豪爽,与公孙诡、羊胜不同,从前为了公孙诡、羊胜的不法行为,屡次谏诤,几乎被他们构成大罪,下狱论死。
邹阳“恐死而负累”,留下恶名,为后人所诟病,就从狱中上书梁孝王,即《狱中上梁孝王书》,以自我表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书曰: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孰察之。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谒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葢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缪公委之以政;甯戚饭牛车下,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吴、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雠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说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亲其雠,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于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