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第2页)
“公平?”谢景洲无奈,喃喃道,“朝堂之上,从无公平可言,只有利弊与算计。”
“我们视作荣耀的忠诚,在他眼中或许是野心的伪装。我们引以为傲的功绩,在他看来皆是威胁的明证。”
这便是现实,残酷却真实。
沈隽意静静地望着他,这个在边境奉献了一生的男人,此刻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甘和咆哮。
“这些我都能接受。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谢景洲的声音陡然沉重,“皇上为了夺权,竟不惜资助蛮族,不顾边疆数十万军民的死活。”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盯着沈隽意:“这意味着我们浴血奋战的沙场,我们牺牲的袍泽,在他眼中,都不如他龙椅上的权力重要!”
谢景洲的声音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滔天的愤怒。
“那些蛮族拿着他送去的兵器杀我们的人,用他给的粮草养精蓄锐……这样的行径,哪里还有半分君王的样子?”
沈隽意能感受到他的震怒。
对军人而言,没有比背叛袍泽更刺骨的伤害,而
君王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对所有戍边将士的背叛。
他微微垂下眼,没有应声。
“这样的君王,还值得我们效忠吗?”谢景洲喃喃自语,更像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沈隽意突然抬头望着他,问出了个问题,“听闻,镇国公府跟西宫太后颇有情分?”
虽然不懂沈隽意为何问起这个问题,但到底是把谢景洲从这股情绪里拉了出来。
“说起西宫太后,”谢景洲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当年我父亲战死,正是娘娘在御前力保,我才能顺利承袭爵位。”
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那时我才及冠,懵懂无知,不懂朝堂规矩。娘娘虽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耐心教我如何立身,如何处事。我们谢家很是感谢娘娘。”
沈隽意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起宁老太太,她可从没跟他提过这些的。
“听闻,皇上只亲近秋太后,对生母西宫太后并不亲近。”
“秋太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情,故而皇上对秋太后颇为亲厚,倒是对西宫太后很是冷淡。后面因着皇上亲政后,自是不能再允许后宫干政,西宫太后娘娘也就退居宫内了。”谢景洲叹息道。
都言生养乃是大恩,为臣者,自是不好诟病。
沈隽意听到这里,心中已有定数。
若谢景洲知道,皇上不仅是冷落,更是试图弑母,又会是何等震动?
“听说西宫太后是个很有魄力的女子,当年更是扶持先帝争位,稳固江山。这样的奇女子,实是世间少有。”沈隽意慢慢道,“我虽入官场的时间少,但也听说,当年西宫太后乃是被弹劾干预朝政、结党营私,才被迫退居后宫礼佛。”
“那时为首弹劾的,就是秋家的人。但是您看,如今秋太后也意图主掌大局,干涉朝政……”他缓缓看向镇国公府,“您说,又有何分别呢?您就没想过联合西宫太后吗?”
谢景洲闻言一怔,脚步猛地顿住。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落在沈隽意脸上,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拉我卷入宫廷内斗?”
“自然并非如此。”沈隽意连忙欠身解释,“我只是想说,如今秋太后视我和谢家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而西宫太后与我们有旧恩,何不考虑联手,共抗秋党势力?”
谢景洲沉默着,眉头拧成了川字。
秋风卷起他身上的战袍,猎猎作响。
良久,他才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不行,此事绝不可行。”
“为何?”沈隽意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难道您不愿为谢家寻一条生路?”
“生路要寻,但绝不能走这条道。”谢景洲面色一凛,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青石板被踩得咚咚作响,“这是在挑动宫廷内斗,是在动摇国本!我虽对皇上失望透顶,却还没到要颠覆朝廷的地步。”
他猛地顿住脚步,转身时袍角扫过石桌,“你该懂的,宫廷一旦乱了套,刀光剑影缠上龙椅,遭殃的从不是金銮殿上的权贵,而是田间地头的百姓。城破时粮草断绝,兵祸起白骨露野。”
“这些景象,我在边疆见得已经够多了。我谢家怎能为了自保,将天下拖入战火?”
“更何况,”他抬手按在冰凉的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皇上终究是君,我们是臣。纵使他猜忌如渊、待我不公,我谢家世代食君之禄,也该守这份本分。”
“这不是愚忠,是祖辈传下的铁律。你以为当年我父亲战死沙场时,就不知朝中暗流汹涌?可他依旧选择马革裹尸,只因忠之一字重逾泰山。”
“我父亲当年教我,武将的脊梁该比城墙还硬,武将的手该只握刀向外,而不是向内。”
沈隽意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曾经在镇国公府书房里看到的一幅字,写着“守土”二字,笔锋苍劲如老树盘根。
原来这“土”里,不仅有云城的城墙,还有那道无形的君臣羁绊。
“可谢国公,”沈隽意淡淡提醒道,“您守着本分,皇上却在背后磨刀。孟震的供词里写得清楚,秋党要的是您镇国公府百年的基业。您以为退让就能换得周全?”
谢景洲仰起头,“我知道。我夜里常常惊醒,梦见云城血流成河!可那又能如何?举兵逼宫?让十万将士为谢家的冤屈赔上性命?让西南防线形同虚设,让蛮族趁虚而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谢景洲戎马一生,护的是这万里河山,不是一己荣辱啊!”
秋风卷起
他花白的鬓发,露出额头深刻的皱纹。
沈隽意忽然发现,这位将军的脊梁虽未弯,却已被无形的枷锁勒出了血痕。
一边是君王的猜忌与屠刀,一边是黎民的安危与家国的存续,而他困在中间,进退皆是炼狱。
谢景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还年轻,总觉得事在人为。可这皇权倾轧,从来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抵挡的。”
“当年我父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守住云城,就守住了江山黎民』。那时我不懂,如今才明白,他说的哪里是城池,是让我们在这波谲云诡里,留一条不违本心的活路啊。”
他重新坐下,指尖在石桌上的裂痕里反复摩挲。
天边的日光被乌云遮挡,就好似一块沉重的幕布,缓缓压在他的肩头,也压完了他的脊柱。
沈隽意看着他落寞的侧影,忽然想起宁老太太那句“忠义若成了绞索,不如断之”。
只是这句话,此刻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有些枷锁,是刻在骨血里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斩断的。
许久许久,沈隽意闭了闭眼,终于残忍地开了口,“谢国公,您的忠义令人敬佩。但是,也很是可笑。”
谢景洲眉峰一蹙,眼中闪过愠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如今对您、对镇国公府,早已无半分信任。”沈隽意字字清晰,像在石上刻字,“今日他能借我与孟震之手构陷您,明日便能寻别的由头。凭『忠诚』二字,他是绝无可能收回杀心的。”
谢景洲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更何况,”沈隽意往前一步,目光如炬,“从孟震的供词来看,皇上已然忌惮您多年,怕是从您继承镇国公府时就有了此心。”
“这些年,您在为国戍边,还在为朝廷卖命,可他却在暗中编织罗网,要将您全家赶尽杀绝!这样的君主,还值得您死心塌地效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