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蓝花 作品

第322章 缘灭

第322章 缘灭

顾濯很是无语,心想你当然不是文盲,真若文盲又怎可能修行至此?

修行之事历经万载传承,早已不再是遂古之初那般野蛮生长,有着堪称工整的传承体系及入道之法,而这就注定如今每一位修行者最初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识字。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长洲书院等学府的真正存在意义就是启蒙,让孩童们对修行有所知,兼之建立起一个正确的修行观念,令宗门不必再为此而操心。

余笙生于千年帝室,理应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想到这里,顾濯忽然回忆起一个问题,神情微怔而变。

“你才想起来吗?”

余笙淡然说道:“文盲的确不是事实,但我的修行路是在白帝山上开始的,我的那些老师全都是死人,还是心高气傲的死人,哪里会教这些?”

顾濯无言以对。

这个理由未免太有力量。

余笙随意拿起一卷新编道藏,神情自若说道:“看不懂是真的,但无所谓也是真的,我修行至今全凭直觉。”

“嗯……”

顾濯正准备与她进行探讨的时候,眼神突然好奇。

余笙问道:“怎么了?”

顾濯下意识说道:“这不会是你这百年来都不愿收徒的原因吧?”

余笙放下经卷,一言不发。

顾濯懂了。

他默默低下头,拾起带着妻子手心余温的书卷,开始装死。

“下次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好吗?”

余笙的声音里很轻,很淡:“又或者你只是想要以此嘲弄我。”

顾濯诚恳道歉。

阳光穿过薄窗纱,洒落在乌木地板上,散发出暖熏熏的气息。

两人相对而坐,林浅水提起铁壶起身往檐下走去,以道法摘下干净的残雪煮茶。

雪融成水,在壶里呼噜噜地叫着,成为催人眠的背景音。

顾濯和余笙开始互相交流。

“山河卷第十六卷,记有四千六百年前赤蛟走水之事,云渺道姑为此辑佚且做注,与其时魏国突兀衰落联系在一起,大意是天地有运,无形而有质,常在而不改。”

“很巧,旧商史上有君王认为国之气运有定数,具体在于羽化境的修行者的数量上,为此他耗费十年时间设局谋杀朝中唯一羽化,最终以其残躯步入羽化,只不过很快就迎来了亡国的结局,几乎没人记得此事,广缘真人却有意翻了出来,在最后添了一句话,假若国有定数,天当如何?”

“易水第四代祖师被公认为踏出登仙一步,是距今最近的那位超脱者,你有不下于七位祖师对此产生明显的好奇,为此搜寻过诸多信息,留下凌乱墨迹,但无所得。”

“有件事离现在同样很近,齐国那位以治学崇佛出名的武帝,你应该记得他最后的下场是被活活囚死在桐宫中,门外是不进不退的火海,门后是滴水也无的绝境……齐史对他的记载很清楚,是死,只不过我的那些祖师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认为这其实是慈航寺一次关于涅槃的尝试。”

“武帝虽佛性深厚,又被誉为秉承尊者智,但他终究是至死未入羽化,化作慈航寺山门的那尊遗蜕却是确凿无疑的等同登仙之境。”

“禅宗受世间大势所趋缘故,不得不承认道门定下的境界划分法,可这只不过是杀力上的认同,其修行路在本质上确有不同,这事你不知道吗?”

“我不喜欢和尚,为什么会知道?”

“真好。”

“好在哪里?”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和你一样没喜欢过和尚。”

“噢,那无垢僧呢?他和你关系不是很好吗?”

不急不躁的两道声音徘徊在藏书楼内,顾濯和余笙看似是在随意闲聊,事实上在这些闲淡言语中已把蕴藏在其中的隐幽心思肢解拆开。

百年前,在玄都一战出乎意料之外的遭受巨大挫折后,天道宗的祖师们显然对自己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而在长时间的自我检讨过后,他们再次断定问题并非出在己身之上,于是把目光放在道藏记载着的那些骤变当中,希望从中觅得一定的规律。

以赤蛟走水化龙之事牵扯魏国国运,关于旧商书中那位荒唐君王的评断,乃至于易水第四代祖师和武帝被囚于桐宫的这些猜想……可以用两个字来总结。

“定数。”

顾濯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世间一切都是有限的,都是独一无二的,拥有的同时对应着失去,万物守衡。”

余笙平静说道:“武帝之所以被囚死在桐宫,未能步入涅槃境界,是因为慈航寺那具遗蜕尚未灰飞烟灭。”

“以此作为定论,延伸出来的意思即是世间唯一一人得以登仙。”

话至此处,她微微蹙起眉头,说道:“但登仙为的是超脱,超脱就是离开,不再留在人间,那这个位置是可以被空出来的。” 顾濯没有说话。

余笙想了想,说道:“从这个角度来看,你的祖师们便有了非要跟你和谈的理由,因为有登仙者长留世间不愿离去,他们需要你去对抗定数二字。”

顾濯终于开口了。

“有个地方我想不通。”

他说道:“假设事实如你所言,我的那些祖师们有太多的理由相信祖师的存在,与我谈话时流露出来的神态就不该那样的错愕与震惊,跟天塌了似的。”

欺师灭祖那夜,以广缘真人和云渺道姑为主的天道宗诸先贤,都明显坚信着祖师已经超脱。

这些曾经了不起的伟大人物,神魂固然是在漫长时光的消磨中变成无比孱弱,但他们依旧真实地清醒着,并未愚昧痴狂,那就不可能做出如此重大的错误判断。

“只有一种解释。”

顾濯的声音里有些复杂。

余笙说道:“你的祖师们见过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不管是远远地看过一眼,还是当面说过一句话,总之,他们确信那不是自己的祖师。”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笙随手拿起一杯茶,浅浅地饮了口,说道:“等你踏出那一步,又或者与它见上一面,真相自然就能清楚。”

顾濯说道:“就像你带我登上天琼峰那样?”

“要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