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雪沫双擒
青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月亮像枚生了锈的银币,悬在云隙里,那点微弱的光想穿透丛林,却被密匝匝的雪白丛林挡了回去。
这片林子像群沉默的看客,枝桠上的积雪压得它们微微弓腰,偏又透着股嘲弄的意味——尤其对着那些在树下睡熟的血牙部众人。
只有寒风不请自来,顺着树干间的缝隙钻过,拂得树林头顶的积雪“簌簌”坠落。
轻飘飘落下的雪沫子,有的沾在战士们冻得发红的脸颊上,有的落进他们因疲惫而微张的嘴里。
众人实在是太累了,兽皮甲上血渍早已结冰,手中虽仍紧紧攥着半截断节的木棍,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是迷迷糊糊抬手抹一把脸,把冰凉的雪蹭开,翻个身又沉沉睡去,粗重的鼾声混着风雪声,在这片林子里起起伏伏。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夜色越发浓重。背靠背相互依偎着熟睡的人群中,虫眯着双眼,借着如丝般微弱的残月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众人疲惫沉睡的面庞。
树林边,铁鬃带着他们的一百余名亲信,正沿着人群边缘不断巡逻,脚步声踏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团长,他们睡得都很死,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虫微微点头,压低声音,急切地追问:“血牙部那三位统领都睡着了吗?快把其他兄弟们都叫醒。”
“团长,他们仨跟俺在一起呢。”猛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响起,同样压得极低。
一旁的奔雷已经开始轻推身边的骑兵团兄弟,七十多道身影正悄悄绷紧了身子。
虫转头看向猛,微微点头:“让他俩把各自带领的心腹也都叫起来,准备动手。”
猛立刻与刀疤和其余两位统领低声对接,几句话便沟通完毕。
很快,树林边巡逻的铁鬃带着一百多人先停了脚步;紧接着,刀疤与其余两位统领也召集了各自的小队,三百余名心腹从暗处聚拢过来;再加上奔雷这边七十多位骑兵团兄弟,总共四百七十余人迅速归位。
骑兵团的兄弟们从狼皮袄里抽出青铜匕首,血牙部的人则攥紧了备好的藤蔓,雪地里瞬间攒动起无数黑影,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等虫一声令下。
微风拂过,虫身上的狼皮袄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抽出青铜匕首,刃尖在月光下泛出冷光,随即压低声音下令:“各队听着,先控制好统领级别以上的人。”说罢打了个手势,“分散行动。”
众人闻声颔首,立刻依手势四散开来。铁鬃、刀疤和其余两位统领早趁一夜巡查,把所有敌方统领的位置摸得一清二楚,此刻各带小队,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潜行——雪地被踩出细碎的“咯吱”声,很快便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此时的裂岩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浑身越来越冷,骨头缝里像钻进了冰碴子。
迷迷糊糊中,似有脚步声在周围挪动,轻得像雪片落地。
他皱了皱眉,想睁眼,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打了一天一夜,又冻又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他安慰自己,该是铁鬃他们换岗了,脚步轻是怕吵醒众人,便翻了个身,往石牙身边凑得更近了些。
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住!
不是绳子,是更粗更硬的物件,带着冰碴子的寒气,瞬间嵌进皮肉里。
裂岩像被烫着似的猛地睁眼,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看见铁鬃那张熟悉的脸,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日的憨直,只剩一片冰似的陌生。
“铁……铁鬃?”他声音嘶哑,话没说完,另一条胳膊已被虫死死按住,身后有人用膝盖顶住他的背,狠狠将他压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灌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更让他浑身发冷的是——他看见刀疤正指挥着人把石牙他们一个个捆起来。
那些本该负责巡逻的人,手里握的不是长矛,而是浸了水的粗藤蔓,此刻正麻利地在伤员们身上缠绕、打结。
“你们……你们干什么?!”裂岩猛地挣扎,手腕上的藤蔓勒得更紧,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他看见石牙被两个年轻人按在地上,老统领气得浑身发抖,断了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歪着,仍在嘶吼:“铁鬃!刀疤!你们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裂岩的嘶吼被猛地打断——虫带着另一个人死死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脸狠狠摁进积雪里。
松软的雪灌进他的口鼻,话语全变成了“呜呜”的闷响,像被堵住喉咙的困兽,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被藤蔓捆住的身子,每一次挣扎,手腕上的勒痕就更深一分,雪地里只留下几道凌乱的擦痕。
铁鬃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嘶吼的老统领、挣扎的裂岩,还有被按在雪地里的一众伤员。
他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老统领的怒骂、裂岩的质问、伤员们的呼喊与痛骂在树林里炸开,混着藤蔓摩擦雪地的窸窣声,像无数根刺扎在他心上。
他微微闭起眼,不敢再看——四百七十多人控制这些疲惫不堪、带伤熟睡的兄弟,本就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不少人手空着。
他们是打了一天硬仗的人啊,骨头累得像散了架,伤口还在淌血,此刻被捆住时,连挣扎的力气都透着虚浮。
这根本不是对峙,是一面倒的控制。
铁鬃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退无可退。
一边是血牙部的存亡——若真跟雨族人硬拼,眼前这些打了一天硬仗、带着伤的兄弟,怕是都会变成雨族人刀下的亡魂,;另一边,是雨族人许的条件在心里翻腾:十个女人、终身赡养,甚至能加入飞雨军成为排长。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狼皮披风,又碰了碰腰间的青铜匕首——这些亮闪闪、沉甸甸的物件,是他们部落里世代都凑不齐的好东西。
私心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可另一边,老统领断骨的胳膊、裂岩带血的手腕,还有那些此起彼伏的骂声,又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良心。
两种心思在他胸腔里撞来撞去,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盯着漆黑的树梢,指节把狼皮袄攥出深深的褶子,喉结滚了又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了点雪粒,冰凉的,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
“叛徒!”
“你们这群叛徒!就不怕死后回归不了天神的怀抱吗?”
刀疤的脸抽了抽,像是被这话刺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嗓子道:“统领,别怪我们……血牙部完了。跟着飞雨军,至少能活。”
“活?”裂岩狂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你们忘了首领的话?忘了咱们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食人族的名声早就刻在骨头上了,雨族人会真心容下你们?做梦!”
一旁的虫和奔雷紧紧皱着眉头,他们很多人压根听不懂食人族的语言。
只有忠走上前去踢了踢裂岩的脸,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起,血牙部剩下的人,归咱们雨族管。”他抬了抬手,看向骑兵团兄弟“把他们都看好了,谁敢乱动,直接把腿打断。”
微弱的月光在裂岩眼前晃来晃去,他看见那些曾经跟着他冲锋陷阵的族人,此刻要么低着头不敢看他,要么恶狠狠地瞪着押解的人,却没人敢反抗——他们太累了,手里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反抗不过是白白送命。
风还在吹,雪还在下,细碎的雪沫被卷起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裂岩突然不挣扎了。
他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望着头顶被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化了,像眼泪。
他想起出发前那个晚上,首领把他叫到帐篷里,塞给他一块烤得焦黄的野猪肉,说:“裂岩,等打赢了,给你五个族里最漂亮的女人。”
原来,有些话,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不了真。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风雪卷着零星的骂声往远处飘。
血牙部这边变故陡生,而在不远处的海云部营地,也正上演着一场紧张的潜入行动。
与此同时,海云部营地的兽皮帐篷中,阵阵哀嚎顺着风雪卷涌而出。
连绵的营帐里篝火摇曳,光与影在帐篷布上晃动。
我猫在一块冻僵的石头后,狼大的鼻尖紧紧贴在我的手臂上,温热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又被风一吹就散。
其余三匹狼安静地伏在我身后,耳朵警惕地竖着。
夜、琳、无、比和巧儿带着骑兵团三百多弟兄隐在雪堆后,目光始终死死盯着石、布鲁、青阳他们的方向——那支换上行头三百人的水军团队伍,正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往驯兽部营帐挪动。
石他们脸上用炭灰和赭石画着海云部族人特有的标记,脖子上挂着从伤兵营换来的海螺链,身上套着伤兵们破烂带血的兽皮衣,有的衣服上还别着插了断肢的木签,石背上斜斜绑着半截断鱼叉。
他们一边往手上哈着白气,一边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蹒跚前行,每一步都陷进雪窝又艰难拔起,带着伤兵特有的滞重,透着掩不住的虚弱,生怕脚下的咯吱声引来了巡逻守卫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