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泽 作品

第296章 魔鬼的舞台剧(终)

尘埃在断壁残垣间缓缓沉降,夹杂着硝烟、血腥与龙族硫磺气息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跄着走向那个巨大的陨石坑核心。

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尚未彻底冷却的灰烬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踏过骸骨堆砌的战场。

坑底景象比远处所见更为震撼。路鸣泽背靠着一根斜插在焦土里的、足有水桶粗的扭曲钢筋断柱上,小小的身体破败不堪。那身特制的作战服被撕裂得如同碎布,裸露出的胸膛赫然是一个巨大而焦黑的血洞,边缘还残留着可怖的撕裂痕迹。

然而,此刻那贯穿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愈合。金色的光点如同最活跃的萤火虫,在伤口深处闪耀、汇聚,新的肉芽如同熔铸的黄金丝线般飞速交织、攀爬。

甚至能隐约看到细微的细胞在疯狂分裂、增殖,填补着那骇人的空洞。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布满汗水和尘污,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至极却又带着嘲弄意味的弧度,那双流淌着熔金的竖瞳半阖着,仿佛在欣赏一件正在进行中的精妙艺术品。

视线稍移,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停滞。

路明非跪在离路鸣泽不远的地方。他身上的异化龙鳞和毁灭黑焰已经褪尽,恢复成了原本的身形。但他整个人的灵魂似乎也被抽空了。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绘梨衣。

此刻的绘梨衣,失去了所有生机,宛如一件破碎的琉璃娃娃。红白巫女服被大片的暗红浸透,那只狰狞如魔爪的巨大创口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眼底。

路明非的脸深深埋在绘梨衣的颈窝,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低沉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压抑而绝望,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

“…绘梨衣…绘梨衣…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得不像人声,“……你醒醒…说说话…跟我说句话啊…绘梨衣…求你了…”路明非用力抱紧怀里冰冷的身躯,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浸透了绘梨衣肩头的衣料。

“怎么会…”夏弥踉跄着向前一步,双脚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软倒在楚子航脚边,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个无声无息的女孩。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和尖锐的轰鸣:“我明明让诺诺和小丁看好她的!庄园外围的警戒也确认安全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

楚子航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般伫立在夏弥旁边。他低垂着头,原本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一丝压抑不住的悲怆从他周身弥漫开来。几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他脚下染血的焦土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斑点。他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尘埃中微微颤抖。

凯撒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冰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怒火与深深的无力感,但他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从心底翻涌上来的巨大悲伤。最终,一滴泪水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从他棱角分明的眼角溢出,快速滑落。

源稚生和源稚女这对兄弟,作为绘梨衣血脉相连的兄长,此刻的痛苦最为锥心刺骨。

源稚女那双妖异美丽的丹凤眼瞪得极大,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源稚生则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路明非抱着妹妹那了无生气的身体,又看看那个恐怖狰狞的伤口,那是“路明非”的龙爪造成的!是绘梨衣替路鸣泽挡下的那一击!爱恨交织的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猛地向前一步,却被同样泪流满面的源稚女死死拉住。

“呜……小怪兽啊……”芬格尔这个平时没正形的家伙,此刻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巨大婴儿,“她最乖了……明明……啊——!”他猛地爆发出嚎啕大哭,声音撕心裂肺。

老唐此刻也红了眼眶,但他强撑着,用力拍着芬格尔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嘶哑地吼着试图安慰:“兄弟!老芬!撑住!妈的……别哭…别哭……你他娘的…呜呜呜……”然而安慰到一半,他自己也再忍不住,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两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将脸埋进对方同样染血的肩头,哭得肆无忌惮,如同旷野中哀鸣的孤兽。

朱伯元缓缓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只有肩膀难以控制地剧烈抽动,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灰,砸落在身前的土地上。

小白走到朱伯元身边,看着绘梨衣的侧脸,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他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做出一个古老而庄重的手势,微微垂首,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为逝去的灵魂进行一场只属于神话时代的、最后的祈祷。

祈祷进行到一半,小白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银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死死地锁定了路明非。

那股强大的、属于高天之君的生命波动,此刻竟如同风中残烛,正在以一种极为异常的速度急剧黯淡!路明非身上散发出的,不是悲伤,而是更为纯粹而冰冷的——死意!他似乎真的要以自己的生命力为燃料,追随着绘梨衣一同逝去!

“明非!”小白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哭声,“醒醒!路明非!看着我!”他冲到路明非身前几步,声音因为焦急而变了调,“绘梨衣是用她的命换回了你!你是她用命救回来的!你这样死了,你对得起她吗?你的命现在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了!混蛋!清醒一点!”

然而,路明非置若罔闻。他依旧抱着绘梨衣,只是将脸贴得更紧,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已远去,只剩下他与怀中的女孩。他身上那消逝的速度甚至更快了,皮肤开始失去光泽,嘴唇泛出不祥的青紫色。

“混蛋——!”源稚生再也忍耐不住,朱伯元的无言、小白的呐喊如同催化剂,引爆了他积蓄的怒火和悲痛。他猛地挣脱源稚女的手,几步冲到路明非身前,狠狠一脚踹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噗通!

路明非连同怀里的绘梨衣一起翻滚在地。他甚至没有抵抗,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任由自己被掀翻。

路明非挣扎着,再次执拗地、笨拙地向绘梨衣的身体爬去,试图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抬起头,那双曾熔金裂石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可怕,只有一片无光的灰败。

“路明非!你个懦夫!”源稚生双目赤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指着地上安静躺着的绘梨衣,“你看看我妹妹!她是为什么死的?她是为了把你捞回来才死的!你现在就想这么窝囊地去死?!你怎么配?!你个混蛋!你给我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一起!给我活着赎罪!!”

但这一切都成了徒劳。路明非已经再次将绘梨衣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他就这样抱着她,在冰冷焦黑的废墟土地上,缓缓地躺了下来。

路明非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绘梨衣冰冷的脸颊,缓缓闭上双眼,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诡异的平静。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与怀中的女孩一同沉入永恒的黑暗。

所有试图唤醒路明非的努力都仿佛石沉大海。那不断黯淡的生命气息如同宣告着结局。

芬格尔和老唐的哭声都微弱了,只剩下绝望的抽噎。

凯撒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残存的断壁上,碎石飞溅。

夏弥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楚子航猛地抬起头,冰冷的黄金瞳中充满血丝,死死盯着路明非,似乎在无声地咆哮。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笼罩所有人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如同打破凝固油画的石子,突兀地在坑底响起。

原本靠在钢筋柱子上“疗伤”的路鸣泽不知何时已优雅地站直了身体。他身上的恐怖伤口消失无踪,连那身破烂的衣服也焕然一新,变成了一套裁剪合体、一尘不染的黑色暗纹西装,衬着红玫瑰胸针,皮鞋锃亮。

路明泽轻轻拍打着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又带着点悲天悯人假象的微笑。

“好了好了,”路明泽清了清嗓子,用他特有的滑润声线打破了哀恸的寂静,“各位亲朋好友,各位观众朋友们,我宣布,大型沉浸式悲剧体验秀,到此结束。感谢演员们的倾情投入,尤其是我亲爱的哥哥,情感爆发力真是可圈可点,冲击奥斯卡指日可待呢。”他甚至还做了个鼓掌的动作。

“……!!!” 所有人都懵了,像被一道闷棍打在头上。

哭泣、愤怒、悲伤统统凝固在脸上,化作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空白,怔怔地看着这个光鲜亮丽、说出莫名其妙话语的小魔鬼。坑底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