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风起(5)

女娲家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已然人去楼空,只余下打扫的细微声响。

路明非静室门前走廊那凝滞得如同冰封的空气。

门内,路明非吃下孙昭月精心制作的、加了双倍香菜的烤冷面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他强撑着安抚了绘梨衣,看着女孩虽然担忧却努力点头的乖巧模样,才放心地合上眼,重新陷入深度昏迷。

这一次,连那微弱的、能传递只言片语的精神波动也彻底消失了,仿佛信号断绝,只留下肉体脆弱不堪的呼吸起伏。

房间里的闹剧戛然而止。欢乐的氛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楚子航、恺撒等人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与警觉,无声地围绕在病床四周,目光锁定在路明非苍白的脸上。源稚生和源稚女也脱下那身滑稽的怪兽装,肃立在绘梨衣身边,眼神沉凝。

就在这时,“嗤啦”一声轻微的、像是强力胶带被撕开的响声从厚重的隔音窗外传来。

紧接着,窗户锁舌无声弹开。一道红蓝相间、紧身包裹的身影以极其标准的蜘蛛侠姿势,灵巧地滑了进来,稳稳落在病房中央的地毯上。

路鸣泽。

他依旧穿着那套略显滑稽的儿童款蜘蛛侠皮套,脸上的面具掀到了额头,露出那张稚气未脱却又带着难以言喻威严的脸。

黄金竖瞳在昏暗的病房灯光下亮得骇人,扫过众人时,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将所有残留的松懈斩得粉碎。

“各位晚上好,演出结束了。”路鸣泽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戏谑调侃,只剩下冰冷的清晰。他用下巴朝诺诺、夏弥、绘梨衣方向点了点:“女孩们,带绘梨衣出去转转,让她透透气。昭月、小丁,带着孩子们出去玩。”

路明泽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权威。

诺诺立刻会意,朝夏弥使了个眼色。夏弥虽然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路明非,但还是顺从地跟着诺诺,小心翼翼地扶起有些茫然的绘梨衣。

孙昭月也迅速进来,轻声安抚着几个还沉浸在“怪兽大战”里的小不点,领着他们快速离开。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一群神情凝重的男人。

路鸣泽的目光停留在安静侍立的evA身上:“evA留下。你有任务。”他没有解释任何细节,evA也只是微微颔首,蓝色电子眼平静无波,像接受了最高指令的机器。

待房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路鸣泽走到病床边,没有看路明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留下的每一个人:楚子航、恺撒、源稚生、源稚女、朱伯元、小白、老唐,以及站在一旁探头探脑的芬格尔。

气氛沉重得几乎能滴出水。

“我哥,”路鸣泽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现在正陷在最关键的涡流里。不是龙血冲击,不是权柄融合的初步阶段,是最后一步——高天之君跨越亿万年的完整记忆洪流。”

他稍作停顿,让“亿万年的记忆洪流”这几个字带来的恐怖冲击力在众人脑中震荡片刻。

“这间屋子,现在是风暴的中心,唯一安静的港湾。”路鸣泽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我要你们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屏蔽所有外部干扰。外围防线我已通知昂热校长亲自部署,我也会亲自坐镇中枢。”

“为什么是你坐镇中枢?为什么不留在这里陪他?”凯撒皱眉,直接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路鸣泽那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类似……无奈的情绪?仿佛某种根植于最深处的先天缺陷。

“因为我们双子一体,血脉同源,力量与意识存在本质的共鸣。”他指了指自己和沉睡的路明非,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我若留在他的意识风暴核心区域,我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是干扰源,甚至成为催化剂。就像两片同频共振的玻璃,靠得太近,只会一起碎裂。”

路明泽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所以,这个位置只能由你们来承担。你们,是他在这个时代最深的锚点,同时也是…最后的保险。”

“保险?”楚子航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按在归尘刀柄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冰封的岩浆在黄金竖瞳深处隐隐流动。

“对。”路鸣泽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冷,仿佛西伯利亚的寒流灌入房间,“记住我之前的命令。第一要务,保证他融合过程不受干扰。第二要务……” 他目光森然,一字一顿,“如果最后苏醒的不是‘路明非’,而是那个俯瞰星河、视凡尘如蝼蚁的‘高天之君’,那么——”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务必在他意识稳固、彻底取代路明非人格之前,杀掉他!”

死寂。

这个词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源稚女下意识地靠向哥哥源稚生,后者的肌肉绷紧如钢铁。

恺撒冰蓝色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小白银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却更显冰冷。

老唐油腻的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连朱伯元一向从容的精明眼神也冻结了。

芬格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杀……杀了他?二老板,就凭我们?” 他指了指在场的所有人,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兄弟们妄自菲薄啊,真要出了问题,路师弟……哦不,是‘高天之君’,那种存在,站着不动让我们砍,都未必能破防吧?下死手?我们拿头去杀啊?”

路鸣泽脸上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看着芬格尔,也看着所有人:“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你们的物理攻击能否毁灭他的龙躯。那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像是要看穿人心的幽井,“杀死‘高天之君’的关键,在他自身灵魂的‘裂痕’——那个名为‘路明非’的意识碎片在彻底湮灭前造成的排斥与动荡!那个时机极短、稍纵即逝!”

他加重了语气:“而你们,是路明非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坐标,是他‘人性’的锚!当他处于最混乱、最矛盾的当口,当那个渺小的‘路明非’还在做最后挣扎的时刻,你们的存在、你们的意志、你们的攻击——带着羁绊和誓约的攻击——就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唤醒他,或者……加速‘路明非’那部分的意识彻底崩溃!从而在‘高天之君’人格完全稳固前,造成不可逆的意识损伤!”

“换言之,” 路鸣泽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裁决,“杀死他的‘机会’,只在你们唤起他‘路明非’一面的羁绊,并以此‘背叛’、‘刺穿’他高天之君意识的刹那间!”

这番冷酷至极、却又逻辑严密的解释,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

这不仅是物理上的对抗,更是心灵层面的互相“谋杀”!他们将要利用的,恰恰是他们最珍视的、与路明非之间的情谊!

“当然,”路鸣泽话锋一转,指向窗外,“物理保险也要有。”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月光下,距离静室不远的三处不同高度的制高点上,三个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清晰可见。

正前方远处的一座古老飞檐屋顶上,盘踞着一个英姿飒爽的窈窕身影。酒德麻衣,那标志性的长腿架着一杆修长沉重的狙击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吻,精准地指向静室的窗口。她口中似乎叼着未点燃的细长香烟,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

斜侧方一座装饰性塔楼的顶端,坐着一个更挺拔、带着沧桑气息的身影。楚天骄,楚子航的父亲,他肩头的狙击枪同样沉稳如山岳,锐利的目光透过瞄准镜纹丝不动地锁定着目标。

在另一个角度的别墅屋顶边缘,月光勾勒出一个娇小却异常凌厉的身影。零,她单膝跪地,伏击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手中的超重型狙击枪与她纤细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金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那张精致到不似凡人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神冷得如同永冻冰原,精准地封锁着路明非病房另一侧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