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风起(4)
高天之君的光辉之下,逆鳞者……当诛!
火焰的君王悬停于被血色与硝烟浸染的灰暗天幕之下,巨大的暗红双翼投下的阴影笼罩着破碎的海岸。
在他狰狞的、倒刺森然的龙吻之间,属于海洋女王的深蓝头颅无力地低垂,血液在灼热鳞片上蒸腾起刺鼻烟雾。那庞大无头的残躯,被龙爪粗暴地拖拽着。
死寂的战场上,唯有海风裹挟着灰烬呜咽。
如同太古神话照进现实的图腾,巨翼之下的阴影覆盖着海岸线上所有渺小如蚁的生命。震撼的寂静中,浪涛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砰。砰。
两声清晰、稳定、带着某种钢铁般质感的掌声,突兀地刺破了死寂的薄冰。
是源稚生。这位蛇岐八家的皇,蜘蛛切的血槽还滴落着暗紫色的死侍浆液。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到狂喜,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眸,映着天空中那庞大狰狞的龙影,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力量本身的敬畏与承认。他挺拔如孤松,双掌有力而稳定地交击。
紧随其后,站在兄身旁侧的源稚女,那双柔美的眼眸轻轻一眨,仿佛被那节奏点燃。他薄唇微扬,勾勒出一抹倾国倾城的、却同样蕴含力量的弧度。优雅的双手抬起,加入了那单调却震彻心灵的掌声,节奏温和,却清晰如钟磬。
这微小的动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诺顿——!!!”
“高天之君——!!!”
压抑的狂潮轰然决堤!岸上、船上,幸存的战士们挥舞武器,捶打胸膛,嘶吼着胜利的名号!声浪直冲云霄,将弥漫的海雾都震得稀薄!
诺顿巨大的黄金瞳中,一丝属于人类老唐的、近乎羞赧的得意飞速闪过。他松开那深蓝的头颅与残躯,任其如同沉重的沙袋般砸落在熔岩之上,发出沉闷的轰响。灼热的岩流与蓝血碰撞,发出不甘的滋鸣。
然而,那象征着海洋至高权柄的遗骸,并未成为任何家族的收藏。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龙鳞化为淡蓝的星尘,筋肉塌陷成流淌的光河,骨骼碎作漫天飞舞的冰晶碎钻……最终只留下一片深蓝如泪痕的水印,洇染在滚烫的岩石上。
“茧已成……灵魂归于虚寂了……”小白看着那最后的蓝光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岩石表面一片深蓝流痕如烙印般的地图水印,眼神深邃如渊。
胜利的清唱剧尚未落幕。
在这惨烈战场残存的焦黑土地上,在无数道或狂热、或敬畏、或悲痛的目光注视下,一位少女的身影,踏着破碎的岩石,在废墟与硝烟中缓步前行。她披着劳伦斯家族残破的徽纹斗篷,金色的发丝在刺骨的海风中凌乱飞舞,白皙的脸颊上还沾着炮灰与血污,唯有那双湖水般的碧蓝眼眸,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虔诚。
艾瑞斯·劳伦斯——劳伦斯家族在血火中新加冕的家主。她怀中,紧紧拥着一束格格不入、在灰烬中怒然绽放的血色玫瑰。
她屏住呼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那如同山峦般矗立、鳞甲狰狞流淌着暗红熔岩的巨爪之前。空气仿佛凝固,连欢呼都低了下去。她微微扬起头,将怀中那捧带着硝烟气息、刺尖鲜红欲滴的玫瑰,如同献祭般,高高举起。
龙爪如山壁,覆满倒刺,残留着烧灼的蓝血痕迹。就在众人心弦绷紧到极限的瞬间,那根距离艾瑞斯最近、最粗壮可怕的钩趾——动了。它无比缓慢、异常精确地,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小心,如同巨人拈起一片纤弱的蝴蝶标本,只轻轻触及了那束花的根部。动作之轻柔,与其庞大的体型与凶戾的气息形成极致反差,竟未伤及一片花瓣或叶尖。
鲜花,被接住了。停栖在毁灭的君王爪尖之上。这极致诡异的唯美,如同命运投下的残酷奇谲一幕。
短暂的窒息般的寂静后,是排山倒海的狂涛!
“诺顿——!!!” 劳伦斯家族残存的战士声嘶力竭,热泪盈眶!
“高天之君!庇护之光!!!” 侥幸生还的北欧混血种们再无犹豫,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或捶胸,或高举双手,发出最炽热的欢呼与最虔诚的祷告!
“高天之君庇佑——!!”
“万胜!!!”
声浪撕裂空气,震碎了北欧冰封万古的寒意!
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诺顿飞向了女娲家的货轮。那暗红的巨影开始收缩、褪去。老唐的威严如同潮水般退去,最后一点红芒散去时,甲板上只剩下了拍着肚皮、满手油光的老唐。他左手攥着一根焦黄酥脆、肉香四溢的巨型烤猪肘,右手捏着一只同样分量十足、炸得金黄的鸡大腿,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连带着鼻子眼睛都埋进食物的芳香里。
“唔……香!” 老唐嘴里塞满肉,含糊地嘟囔,油脂顺着指缝淌下。食堂的大师傅显然将他当成了凯旋的饕餮战神,特供的肉食堆得小山一样。
砰!轰隆隆——!!!
惊雷般的炸响毫无预兆地从船尾外的海面传来!老唐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被肉噎住。他猛地抬起头,油光锃亮的脸上满是错愕:“操?!还有完没完?!”
透过舷窗望去,只见船尾右后方的墨绿海面,数道粗壮如巨木的紫白色闪电悍然贯入!瞬间将大片海域煮沸!雪白的鱼肚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翻腾上海面!
“老唐阁下,”一个憋着笑的朱家锦衣卫小旗官小跑过来,压低声音,“是……是伯元少主……那个……在打……鱼……”
“打鱼?用‘雷池?’” 老唐眼珠子都快掉手里的鸡腿上了。
小旗官努力抿住嘴角,模仿朱伯元一贯慢条斯理又带着点算计的腔调:“少主的原话是:‘咱这船,出门是挂着环球物流的牌子。远征劳军是实情,但返航就放空仓?太难看!带点北欧的海鲜土产回去,既给家族食堂添点油水,也堵堵学院本部后勤那帮属公鸡的嘴!’”
老唐看着海面上漂浮的大片“白花花的土仪”,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油乎乎鸡腿,狠狠嚼了几口,哭笑不得:“雁过拔毛朱扒皮!这王八蛋……抠得真他娘的能进族谱前三!”
整个甲板早已化作喧闹的渔港。卡塞尔的专员,日本分部的精英,朱家的锦衣卫,此刻身份模糊。巨大的防水布铺开,成筐银亮的鳕鱼、跳跃的粉红三文鱼、晶莹剔透的虾蟹堆成了小山。
锦衣卫的制式长钩成了高效的打鱼杆。执行部的小刀在鱼肉间翻飞,精准如解构战术目标。
冰块哗啦啦被铲入巨大的冷藏柜,冷雾弥漫。源稚生一言不发地捞起一条半人高的银鳕,手中小刀精准地剥皮去骨,动作行云流水。
源稚女则含笑站在冷藏箱旁指挥调度,指尖偶尔泛起微光,在银鱼身上刻下无声的分类标记。
远处,施耐德教授僵硬地立在舱门阴影里,黑钢面具对着腥风,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货轮沉稳地劈开冰海深蓝的航路。船上没有战利库藏中秘宝的幽光,没有缴获的龙骨十字散发古老威压。
唯有冷冻舱内,挤满了鳕鱼的银鳞、三文鱼的艳粉、北极虾的剔透水晶肉……那是沾染着盐粒、冰冷又实在的鲜美。
海腥味霸道地盖过了硝烟残痕,老唐满足地啃着第五只鸡腿,朱伯元在船尾负手而立,指尖时不时点落一串电光,炸起新的一蓬银白“浪花”。
这回归的巨轮,拖曳着一条由鱼腥、油脂、欢声和无数被冻结的蓝晶泪痕汇聚的航迹,气宇轩昂,满载而归。
货轮在海面上奔波,十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
女娲家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回荡着悠扬的古典乐,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北欧之役凯旋的功臣们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醇酒佳肴,赞誉如潮,空气中都弥漫着胜利的甜香。
朱伯元依旧是一身笔挺考究的西装,只是领口随意敞开了一颗纽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与围拢上来攀谈的各方大佬、女娲家的耆宿们一一举杯。
小白则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外,银眸平静无波,偶尔轻点下颔,对那些过于热情的敬酒者视若无睹,他手里端着的香槟更像一件装饰品。
老唐,拍着明显圆了一圈的肚子,兴致勃勃地吹嘘着北海“海钓”的“艰辛”和“收获”,脸上油光焕发。
源稚生身姿挺拔如刀,表情沉稳,简洁有力地回答着家主的询问,而源稚女则含着温和的笑意,站在兄旁,偶尔补充一两句,兄弟俩自成一道风景,气场不容忽视。
“朱少主运筹帷幄,此役功在千秋!
“白教授神威,震慑寰宇!”
“诺顿阁下真乃破军之星!”
“源家双璧,名不虚传!东瀛之荣耀!”
赞誉不绝于耳。朱伯元笑容不减,举杯致意:“同袍戮力,将士用命,仰仗诸位支持。”他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一身黑色风衣、黑钢面具下气息稍显紧绷的施耐德教授身上,“施耐德教授,我等有些私事需先行一步,后续军情细节与善后事宜,恐怕要烦劳您向昂热校长和本部详细汇报了。辛苦了!”语气诚恳,但透着一丝不容拒绝。
小白微微颔首,老唐豪爽地摆了摆手算是招呼,源稚生说了句“有劳”,源稚女则报以歉意的浅笑。
施耐德教授黑钢面具下传出低沉嘶哑的回应:“职责所在。诸位辛苦,请自便。”他很清楚,这五位核心人物此刻最关心的,绝非眼前的浮华盛宴,而是那位坐镇后方的虚弱路明非。
五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脱离喧闹的中心,在众人疑惑或理解的目光中,迅速消失在通往内宅回廊的侧门。
目标明确——路明非休养的静室。
然而,当他们刚靠近那扇挂着“严禁喧哗,病号休养”俏皮标语的门时,一道鲜艳且极其扎眼的身影“咻”地一下拦在了门前。
只见芬格尔·冯·弗林斯,昂首挺胸,穿着一身料子崭新但样式异常古旧的……明朝太监总管蟒袍服!杏黄的底色,绣着狰狞的飞鱼纹,戴着一顶黑色缀玉的宦官帽。
更绝的是,他那件蟒袍的宽大腰带上,明晃晃坠着一枚翠绿欲滴的玉牌,上面用端正的小楷刻着几个清晰的字——“女娲家大内总管·路明泽亲定”。
他一手按在腰间玉牌上,一手做了个“止步”的姿势,下巴微抬,拿捏着十二分的“官威”,拿腔捏调地高声唱喏:“哎~哟——!几位大功臣、大英雄、大贵人,凯旋辛苦,辛苦啦!陛下他老人家已然歇下啦,诸位请回吧——!哦,二位国舅爷除外。”
前半段还煞有介事,后半句却换了副面孔,对着源稚生和源稚女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皇后娘娘(坏人的)吩咐啦,说二位国舅爷是自家骨肉,随时都能进去探望娘娘(绘梨衣),呃……两位国舅爷……请!里面请!咱家给您开门~”
源稚生、源稚女:“……”
源稚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对“国舅爷”这个“尊称”感到一阵恶寒。源稚女则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那柔美的眼眸,随即浮现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
芬格尔演得正嗨,完全无视了源稚生、源稚女,只盯着朱伯元、小白和老唐三人。
“哼!‘大内总管’?”朱伯元嗤笑一声,那张精明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话不说,手指一弹,一张漆黑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卡片精准地飞向芬格尔的怀里,“拿着!给我滚开点!别杵这儿碍眼!”语气霸道,动作熟练得像是在打发路边的叫花子,只不过代价是张能刷出一座小岛的卡。
芬格尔一看到黑卡飞来,脸上那点“官威”瞬间被狂喜取代,动作比泥鳅还快,一把抄住卡,脸上笑开了花,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哎哟喂!朱大爷果然财神爷再世!懂事!讲究!您老里面请!请请请!茶水点心咱家马上去备!”他那“咱家”的自称切换得毫无滞涩,活脱脱一个见钱眼开的真太监。他麻利地拉开门缝,让出通道,把朱伯元让了进去。
等朱伯元身影消失在门内,芬格尔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收束,重新堵在门口,老神在在地搓着两根油腻的手指(不知是刚才啃鸡腿留下的油还是碰到黑卡蹭上的),嘿嘿贼笑着看向小白和老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