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变局
烛火在厚重的橡木书房里投下摇曳的光影,六十四个方格构成的战场,无声的杀伐在羊绒棋盘布上蔓延。
弗罗斯特·加图索坐姿笔挺,如同他严丝合缝的黑色西装,指尖捏着一枚精雕的黑曜石主教,沉稳地向前推进。棋子底座与棋盘摩擦,发出轻微的“嗒”声。
“你忽略了侧翼的纵深,兄长。”弗罗斯特的声音低沉而精确,棋子精准地落在预定的格子,构成了对白方国王的绝杀之网。黑棋如同军团列阵,兵锋直指角落那孤零零的王座。“无论棋路多么精妙,布局如何堂皇,如果最重要的国王殒命……”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摇曳的光晕刺向对面的庞贝,“……这盘棋就死了。”
庞贝·加图索靠在深红色的天鹅绒椅背上,姿态是弗罗斯特从未有过的松弛。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唇边的髭须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没有回应关于“国王”的论断,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棋盘边缘两枚不起眼的白兵。那只是两枚朴素的木卒,几乎被遗忘在激烈的战区边缘。
庞贝的指尖掠过两枚白兵的顶端,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随即,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动作之快几乎只是光影的错觉。
啪嗒、啪嗒。
伴随着两声比呼吸更轻的落子声,那两枚白兵向前稳稳踏入敌阵。
就在它们落定的瞬间,棋子顶端朴素的木雕仿佛被无形的高温融化,线条扭曲、流动、重塑,在摇曳的烛光中凝结成崭新的姿态——那是两尊华丽、威仪、带着致命压迫感的白色皇后。无形的寒意在空气中瞬间凝固。
弗罗斯特构筑的铜墙铁壁,在皇后诞生的锋刃下无声地裂开两道狰狞的伤口。他依旧占据着庞大的优势,兵力雄厚,阵线稳固,但那通向王座、直取将死的明路骤然变得曲折幽深,充满了危险的陷阱。原本笃定的胜利,沉入了波谲云诡的浓雾。他搭在桌沿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又恢复了掌控的力度。
庞贝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身体更深地陷入椅背。“规则?弗罗斯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玩味,“规则服务于目的。至于成长……我们需要一种……更有效的方式。”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一条已然湮灭的轨迹上,“就像上一条时间线,凯撒那孩子,他的骄傲……”庞贝的唇角勾起一个略带残酷的弧度,“被那个日本小姑娘的零花钱,烫得稀碎,尊严像阳光下的薄冰。那是我们认为他成长了,但显然不够,后面我就在家族的金库里,表面上是为了获得龙骨十字,实际上我却杀了你。”
弗罗斯特的表情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你的牺牲,”庞贝继续,声音平缓如叙述史书,“换来了我把家族硬塞进了凯撒手里。但他像个被强行戴上王冠的傀儡,家族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凯撒依然被过去的藤蔓和那些老朽的根系死死缠住,裹挟着他前进,让他喘不过气。那不是成长,兄弟,那是折断。所以——”庞贝的声音骤然低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一次,我们得换种玩法。”
“只要凯撒能真正站起来,能成为那个足以肩负一切的王,”弗罗斯特的回应冰冷而坚硬,像淬火的钢铁,“任何代价都值得支付。我的生命只是天平上最轻微的一枚砝码。与魔鬼为伍?只要能铺设通向他未来的路,地狱深处我也愿前往。”
弗罗斯特的眼神锐利地盯住庞贝,那目光里有信任,但更深的是质问的寒光,“我所不解的是,为何要放任路明非?连同他身边汇聚的力量:白王、蛇岐八家的皇、那条世界树上的松鼠……让他们如同彗星般崛起,坐拥大半个远东的混血种世界?这不符合任何一条权力学的铁律!养虎终将为患!”
“权力学?”庞贝轻轻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目光掠过弗罗斯特的肩头,仿佛在凝视着更遥远、更宏大的棋局,“亲爱的弟弟,当你能改写时间线,扮演命运本身的时候,规则是可以被创造,也可以被践踏的。路明非……他和他身边的‘虎’,此刻正处在风暴最需要的‘位置’。我需要他们汇聚力量,形成那个节点,那个能促使凯撒……看清所有迷雾,真正爆发出潜能的节点。”他摆了摆手,驱散空气里的争论,“你的任务很简单:用你的方式,看住家。替我那叛逆的儿子,在他需要继承一个强大而非衰朽的帝国之前,守好它。其他的,是我的领域。”
角落的阴影里,帕西·加图索如同一道沉默的剪影。笔挺的黑色礼服纤尘不染,金白色的睫毛低垂,掩映着冰蓝色眸子里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他只是一个完美的容器,盛装着家主们关于未来的血腥谋划和深重代价的对话,姿态如同最古典的侍者雕像。
沉默再度降临,只有棋子移动时那细微的“嗒”、“嗒”声在书房内清晰可闻。
弗罗斯特调动着他庞大的黑色军团,步步为营,切割着白方的防御。
庞贝则利用着新生的白色皇后和残存的兵力,如同最致命的刺客,每一次出击都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疯狂。优势始终在黑方,但代价愈发高昂。
最终,在漫长而惨烈的兑换后,偌大的棋盘上,只剩下两枚孤零零的棋子。
一黑一白,两位国王。
它们站在空旷的战场的中央,如同隔着一片寂静的荒原遥遥相望,象征着不死不休的对峙。
吱呀——
厚重华贵的书房门被缓缓向内推开,门轴发出了轻微滞涩的呻吟。门外的浓稠黑暗像是活物般涌入烛火的光圈。
一道身影,沉默地填充了整个门框的轮廓。
他的身材极其魁梧,远超常理,他的身躯被包裹在裹尸布里,动作却有着蛇类的柔韧与寂静。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张脸——一张光洁如镜、没有任何孔洞的纯银色面具,冰冷地覆在头部,唯有眼孔位置的两点幽深,如同在深海里即将燃尽的余烬,透着非人的死寂。
他垂在身侧的巨大手掌中,握着一杆长枪。
那枪仅仅是显露的一小段,就已经裹挟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威压。非金非木的古老矛杆布满粗犷原始的纹理,仿佛自世界根基处取出。矛尖是某种沉重到足以让空间弯曲的暗色金属,形态狰狞,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矛尖下凝聚着绝对的“死”,如同凝固的漩涡在无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