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青芽

    谢览往前走了两步,又总忍不住回头看看南殷。

    在客栈简单地用过早饭后,他本打算独自去寻马车,南殷却坚持要和他一起。

    他能察觉到,自早上与她说了妖兽的旧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想到南殷在青玄林涧关照星光剑虎的模样,谢览心道她如此心善,又能与妖兽们交流一二,骤然听到它们曾遭此劫难,心中定是悲伤不已。

    “南殷……”谢览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走着,想伸手拍拍她的肩做以慰藉,又生怕唐突,最终只是虚虚地轻碰她的衣袖。

    “其实宗门里许多人也颇为不悦。剑尊的命令不完全是对的,他常年闭关练剑,不知人间和妖兽疾苦。更何况妖兽也分好坏,更如剑虎那般可爱,也招人怜惜。若你喜欢的话……宗门有时派我们捕杀妖兽,若遇到些无关紧要的,或许我们可以悄悄地救下它们,养在青玄林涧,也算是为它们多谋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他刻意咬重了“我们”二字,然而正在识海里与伏愿商量对策的南殷根本没听谢览的絮絮叨叨,茫然地抬头:“啊?”

    他刚刚说什么了?

    没太听清楚,好像说了句剑尊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点,作为被他封印了千年的魔皇,南殷倒是极为赞同,点点头:

    “我觉得不错,挺好的。”

    没想到南殷答应得如此爽快,她果真是喜欢妖兽的。谢览在心中对他提出的豢养妖兽的愿景,此刻也慢慢有了初步的雏形。

    只是一时又忍不住替她难过起来。百年前那么多的妖兽蒙难,她又该是如何痛心?

    而南殷心中其实颇为复杂。

    她没想到,那些妖兽会如此信奉她,更会在九百年后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言拼上性命。

    好像千年前她做的事终于有了回应,一切并不都是毫无意义的,还有人期待着她的归来。

    伤感是一方面,她更多是厌恶温子穆的虚伪无情。

    偶尔,她也会怀念那还未成为剑尊的清秀少年。没有本命剑,持着一把普通铁剑就张扬恣意地说要行侠仗义、荡尽天下不平之事。

    又能只因她一句随口的话,就敢以筑基之躯,强忍着侵入骨血的冻伤,妄图从魔域最北端的千劫冰墟中摘下玉骨花。

    哪怕最后失败了,他寒气入体,浑身僵硬地躺在榻上,依然是那倔强模样: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只是……没能给你取下玉骨花。”

    她当时叹了口气,问他这又是何苦。

    “我说过,我要护佑天下苍生,可苍生非虚名,而是万民悲喜。”

    千劫冰墟的严寒仿佛侵蚀不了他炙热的心,他说:

    “你亦是苍生,我自然应当让你欢喜。”

    少年信誓旦旦。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对“剑尊”这个人感到陌生,无法将它与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划上等号。

    直到怀殷剑抵在胸口的那一刻,面对她的质问,光正伟岸的剑尊第一次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她这才得知,世上有一种人,是生来的戏子,谈笑间假话就能烙入魂魄之中,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大抵是权力养人,从前温子穆多少就有些桀骜不驯,如今他在剑尊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便越发狂傲无礼。妖兽在魔域和修仙界都曾与修士们共处多年,那么多人曾与灵兽订下契约,他却说杀就杀。

    想来对他不满的人已不在少数,只是大都碍于他剑尊身份,不敢发作罢了。如此,倒也意外方便了她行事。

    至于百年前的妖兽异动,背后必有推手,只是不知是否与青玄林涧的魔修分身有关。

    她才苏醒不久,这千年间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她与伏愿商讨一番后无果,妖兽异动之事,还是等入了凌虚剑宗,再去细查。

    伏愿在识海中认真听着主人的训话,忽然感受到一股令他无比厌恶的气息靠近。

    原是谢览的手搭了过来,这人类竟又想悄悄摸他主人!

    他心中一怒,正想提醒主人小心这无礼的登徒子时,谢览居然真的伸出手拉她。

    “当心!”

    正预备和南殷继续说自己的盘算时,谢览识海中一瞬间闪过刺痛,他眸光一沉,只当是魔修来袭,本能地拉起南殷护在身后。

    目光扫过去,长街尽头的树下,并不是什么魔修,而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正歪起头无声凝视着二人。

    “青芽?”谢览心中微诧,像是不解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何是她。

    南殷看了过去。

    见他的反应,便是与这女孩相识了。

    “主人,有妖气。”被对妖兽格外敏锐的伏愿,适时提醒了她一句。

    ——有妖气,但不是妖兽。南殷打量着这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又瘦又小,头发像秋叶一样枯黄。

    “谢、谢览……”那女孩似乎不太认识人,迟疑许久后才出声唤道,“仙长?”

    “是我。”

    谢览一边朝女孩走过去,一边垂眸对身旁的南殷介绍道:“她叫青芽,是两年前我在青玄林涧偶然救下的凡人。她体质特殊,天生就能通灵,适合修炼。但因年纪太小,家中亲人又万般不舍,便只等年岁大些,再拜入凌虚剑宗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