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六十七 作品

35. 龌龊

    月圆之夜,王媖与薛怀义,有名无实的夫妻,冷漠疏离的帝后,面对面,僵持不下。

    王媖想,自己大约是疯了,竟敢给当朝皇帝扣有辱人伦的帽子。

    月光亮白,薛怀义的眼珠黑不见底,似深渊,一旦掉进去,将万劫不复。

    “说什么,皇后不妨再说一遍。”

    若他的眼神好比深渊,那他的声音则如漩涡,深沉而致命。

    薛怀义鲜少将情感流露在外,他压抑惯了,可现在,水墨画般的眉眼间,迸起点点星火,瞬息燎原。

    王媖一览无遗,大骇,广袖之下的素手止不住震颤,一路牵扯到了脸庞——她不敢同他继续对视,或者说,不敢再接受他的审视。

    “陛下明明听见了,臣妾没有重复的必要了。”

    薛怀义生得高,却不壮,白日龙袍加身,尚可道一句气宇轩昂,眼前头顶月亮,背靠夜色,身上那股子阴郁之气便猖獗起来,活似一个嗜血鬼魅,不苟言笑像,微微一笑更像。

    于是,王媖在胆寒,薛怀义在浅笑:“哦,就算朕有悖人伦,那又如何?”

    他承认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侧面佐证了,在他心目中,王媖以及整个王家,好似脚下的烂泥,欺便欺了,辱便辱了,不值一提。

    “她姓薛,是你的妹妹。”莫名地,王媖笑了,“兄妹逾墙,陛下觉得合适吗?”

    这种丑事,如果被发现张扬出去,整个皇室的脸面就都丢完了。

    兄妹逾墙?她可是从未把他看作兄长,而他亦从未把她当作妹妹,这何尝不算一种默契呢。

    “这天下归朕,朕说合适,就一定合适。”

    薛怀义眉尾高扬,极致自负。

    王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根本难以置信:“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们简直无可救药了……”

    兄妹之间,失了界限,不嫌膈应,不嫌恶心吗?

    “皇后,你是个聪明人,”薛怀义毫无征兆地冷下脸来,“理当知晓朕最不喜欢有人试图左右朕的心思。”

    王媖终于辨别出在他眉宇间星火燎原的是什么了——愠怒,是愠怒。

    “臣妾……恭送陛下。”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王媖深刻明白这个道理,逼迫自己弯曲脊背,向皇权服输。

    丢弃王家乃计划中的一环,但不是现在,薛怀义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洋洋洒洒离去。

    借酒浇愁也是会上瘾的,正如今晚的王媖,撇走所有下人,自顾自抱着一坛酒往喉咙深处浇灌。

    她有心斩断情缘,回归正轨,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她异想天开,自作多情……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听闻薛怀义去了王媖宫里,薛柔一夜没合眼,操心到早上,迫不及待推青萍前去邀请王媖到此一叙。

    王媖头痛欲裂,面目浮肿,贸然出门有毁形象,果断回绝,并交代给青萍一句话:仁至义尽,爱莫能助。

    昨夜坤宁宫对峙,仅有限的几个人目睹,这些人口风严谨,没外传半点,薛柔当然不知情,当王媖是惺惺作态,敷衍了事,心里存着气,顺手砸了漱口中药味的清茶,呵斥所有人都滚出去。

    青萍霁蓝不愧是薛怀义的得力帮手,一丝一毫不带慌的,低身拾掇好狼藉,款款问起她中午想吃点什么,好传令下去。

    薛柔牙关咬得死死的,一言不发。

    她们俩有经验,兀自报了几样菜名,在沉默的空气下,约着出去。

    下月初大军开拔,朝廷上下一片忙碌,不过薛怀义很善于一心多用,常常是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召见大臣,同时不落下听左右报告薛柔的日常起居。

    十公主被软禁在乾清宫的风儿,近来吹到了前朝,招引来不少言论,消极的居多,纷纷传皇帝这是效仿当年的唐明皇,只是唐明皇是对儿媳,他是对自个儿的妹妹。

    新皇帝年轻,手腕可不青涩,上位几个月,由上自下一顿大刀阔斧,朝廷日新月异。众人实际看在眼里,不禁人人自危,自无暇管皇帝的家事,唯私下里嘀咕几句算了。

    一忙就忙到了出征前夕,薛怀义搁置手头上一应事务,款款行至薛柔住处。

    多日未见,她气色好多了,脸也圆润了些。他向一旁垂头躬身的青萍霁蓝侧目,懒声懒气道:“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薛柔刻薄的话音自青萍霁蓝的身形间穿过,直抵薛怀义耳际:“你还真是赏罚分明的好皇帝呢。”

    后边走的霁蓝把门带上了。

    一瞬间,门里门外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她眼疾不好,看不见,薛怀义便海纳百川,近她身侧,解下眼纱,以指尖蘸取预先调制完成的棕褐色药膏,纡尊降贵,替她涂抹均匀。

    “抬头。”

    丝丝缕缕龙涎香钻入鼻腔,刺激着嗅觉。

    往昔父皇也爱熏龙涎香,那时薛柔可喜欢闻了,但此时此刻,龙涎香移去了薛怀义的身上,十足变了味,多嗅一丝都令人反胃。

    “这是咱们之间的恩怨,你休牵扯旁人。”薛柔是朵玫瑰,带刺,谁采撷谁扎手,“薛怀义,别让我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