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内 作品

第十六章 阿慎(第2页)

端坐如此长的时间,密密麻麻的竹简搅得她眼睛发花,揉揉眉心,长孙畏心烦地叫曹桑桑沏杯茶来。曹桑桑听闻急忙应声,不小心撞到桌角,没忍住小声痛呼。

长孙畏抬头一看,天色已黑,那边曹桑桑正揉着腿要出门去给自己倒茶,温声喊道:“别去了,回去吧,天也黑了。”

“那大人呢?”曹桑桑不过十九岁,一双眸子在夜里又黑又亮,像是不识人心险恶的牛犊一般看着长孙畏。

长孙畏近日实在乏倦,也起身来,抻着腰身:“先送你家去,我再回去,这些劳什子明日再看吧。”外头天色墨黑,什么亮光都看不清,就算曹桑桑穿着官服却也保不齐有人歹心作祟,不过绕一段路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曹桑桑红着小脸儿谢过长孙畏,依言坐她的马车回到家中,进门时又是道谢又是拱手叫长孙畏一阵不好意思,待曹桑桑进门后,长孙畏阖眼满是倦意地吩咐车夫回自己的小宅之内,脑中却是停不下来,方才翻过的案牍一条条略过眼前,孙明镜的事情又挥之不去,一桩桩一件件都叫她心烦意乱。

好在不多时,马车便行至长孙畏自己的宅子外。堆云早就等候一旁了,扶着长孙畏下车,小声道:“大人,您父亲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呢,徐姑娘作陪。”

本就疲倦的长孙畏听到“父亲”二字也是掩不住地蹙眉,低头理好笑意同堆云一起去前厅。

长孙顺虽已年过半百,保养地却是精神,双目如火如炬地盯着远处走来官服未褪的女儿,板着一张脸,不怒而威。

长孙畏走到近前,抬手行礼:“见过父亲。”

“嗯,”长孙顺坐在主位,眼眸轻巧地扫过躬身的长孙畏,好似并不满意,却仍是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起来吧,你穿着官服便不能行女儿家的礼数,我今天是来看自家女儿的可不是与同僚说话。”

长孙畏乖顺地起身,坐到了徐越卿对面:“父亲与卿卿在谈什么?”言笑晏晏。

徐越卿淡声道:“长孙大人好奇这些年我在山上时如何度过的,又问了些我与徐大人的近况。”

长孙畏笑笑:“如此啊,父亲虽居庙堂却也是向往山水的自在之人,与卿卿应当性情相投。我们两家本是血亲,自然是极未挂心徐大人的,不过徐大人不日便到京,父亲过些时候也能见上面了,不必挂心。”

堆云面上堆笑,她家大人如今心思是越来越活络了、嘴越来越巧了,这样的场面也能聊下去。

“有些事情心中了然便好,何须挂在嘴上?”长孙顺端起一旁茶杯,看向徐越卿,虽笑着,可也是毫不客气地命令,“徐家小姑娘,劳烦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同阿慎单独说。

本就不善言辞的徐越卿在长辈面前话更是少,如今听长孙顺要自己回避,如蒙大赦,堆云连忙跟在她身后一起到后院去。

长孙顺并不急切,缓缓地抬起茶杯盖撇去茶汤上漂浮的茶沫,眼神锐利地剜向长孙畏。

长孙畏脸上的笑意一瞬冻结后碎成粉屑,沉默着站到长孙顺面前,顺服地低头,不安地皱眉抬头看了眼悠然自得的长孙顺复又底下头去,自搬出大宅之后少再体验的恐惧又攀着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官服一节一节地覆上她的心口,似要她整个人顺服才肯罢休。

“想不到我长孙顺的女儿到底是出息了,逛妓院为人调戏作弄闹得京中无人不知,还叫徐家那个不成器的到圣上面前搬弄是非,你长孙畏、长孙大人、长孙尊首好大的脸面啊。”长孙顺笑意始终未曾下去,可眼底渐渐浮上一层阴冷,叫人不敢直视。

长孙畏正要辩解有被打断,长孙顺将手中温热的茶杯递到长孙畏面前,她顺从地双手捧过:“父亲。”

“嗯?我长孙顺还等担得起你长孙尊首一声‘父亲’吗?”长孙顺大掌捏着女儿的脸,笑意更胜,“为什么你的小字叫‘阿慎’?”

“是叫女儿畏口慎事。”

“做到了吗?”

“女儿......没有。”辩解也是无用,多一字便错一字,还不如早些受完、认错,还能少挨些打。

长孙畏低垂着眉睫,暗自冷笑,她千辛万苦地穿上这身官服、千辛万苦地坐上执明府尊首,舍弃了那么多却还是不能割舍掉旁人钦羡的出身,官袍锦绣长孙氏人人都能有,唯独自己不可以有、唯独自己要做依附乔木而生菟丝花!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长孙氏的女儿、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曾与李筹有过婚约,便不能随心所欲吗?

一阵风过,吹得厅上灯火明灭,脸颊上的疼痛伴随着清脆的皮肉相撞的声音,长孙畏眼前一片昏暗,可就是如此,她忍痛到睫毛都在颤动还是咬着牙稳稳当当地抓着手中的茶杯,杯中不曾有一滴水漏出。

而长孙顺还在笑。

折返的徐越卿惊愕地站在二人身后,直至长孙顺发出那声清晰又愉悦的笑声。

他在笑,他凭什么笑?徐越卿看着长孙畏的生身父亲毫不掩饰的快意,十分疑惑他们父女之间到底是如何到这种地步的?未等她再多思考,长孙顺再次举起了自己的手掌。

方才那一巴掌已经叫长孙畏的右脸红肿起来,徐越卿快步冲了出去挡在她身前,拦住还欲在给女儿些教训的长孙顺,盯着他的面庞不住打量,眼神里覆着一层寒意。

长孙顺并不在意自己温文之下的面皮为人识破,撤回叫徐越卿捏紧的手腕,施施然拂动自己的长袖:“徐家在士林之中声名渐望,难不成已然猖狂到本官管教女儿也需你们首肯?”

“大人言过其实,就算小姑姑当真有错,也许顾些体面,毕竟她明日还要去府中当差。”执明府尊首这样的人物顶着一张被打肿了的脸毕竟太过难看。

“依你的意思是本官有错?”

徐越卿迎上他的眼神,不置一词,显然是默认。

长孙顺不屑与徐越卿这般的小儿对峙,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望着渐去的长孙顺的背影,徐越卿幽幽道:“大人,但凭你开口,我绝不叫你父亲会活到明日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