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引诱

    闻竹目光流转,最终定在对面人的眼中:“是啊,二郎。”

    她面无波澜,伸手去解外衫腰带。

    随着对面那道锐利的目光移开,纪宣面色也随之沉下来。

    他有些赌气地注视,目光随着她双手游移,却在触及她颈部线条的一刹移向了别处。

    她若是个男子,自己的猜疑推测自然都成了笑话;可她若是个女子,他这般试探……会不会过分了些。

    纪宣微微侧过头,面色越发阴沉。

    平日不是自诩君子吗?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对了,”

    沉静的声音响起,纪宣如蒙大赦,甚至有些庆幸。

    漆黑的眼睛望过来,沾染上一层水雾,有些朦胧,她抬手向袖中摸索:“怎么能忘了这个——”

    那张雌雄莫辨以令人恍惚的面庞骤然靠近,他就那样任由她抓住垂在身侧的手。一片冰凉的触感袭来,手心忽然多了一个物件,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眉眼弯弯:“今日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

    拿到面前,那是一枚青色玉鹿。质感通透,宛如一泓碧水。不及半个手掌大,小巧玲珑。鹿儿姿态轻俏矫健,甚是传神。玉佩刚在她手中握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潮湿,水汽在掌心中渐渐消散,他似乎怎么也抓不住。

    “……在摊子上瞧见它——便想起那日,见你在读幽怪录里鹿儿的那篇,想着买回来给你看。”

    他半晌不语,神色未明,她微微垂头,眼中似也有光芒暗了下去:

    “知道你见多识广,好东西见多了。也罢——寻常之物怎能入你的眼……”

    “我很喜欢。”

    他温柔而坚定,脱口而出,清晰地感受胸腔中搏动的心脏。

    “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她似格外欣喜,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殊成喜欢就好。”

    纪宣手心攥着那枚玉鹿,望着她眼中摇曳的烛火,一时出了神。

    不知何时,暴雨逐渐止息。

    改变之起始,远先于五感所察。

    或许,是他输了。

    “公厨炖了姜汤,我去取些来。”他不顾潮湿,胡乱披上湿衣服,向门外去。

    门扉打开,潮湿的冷雨扑在脸上,纪宣似如梦初醒。

    “别忘了伞。”

    闻竹望着少年在雨幕中越发模糊的背影,眼中喜悦之色渐渐褪去,复归一片冰冷。

    ……………………

    太学明善堂东阁。

    未到辰正,唐直讲尚未到讲堂。生员们陆续入内,或是在书案前坐定,也有三五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闻竹被私语声吵醒,打了个哈欠,从书案撑起头颅,一眼在人群中望见了那个熟悉身影。

    纪宣明显对她起了疑心,可不知怎的,雨夜之后半月有余,他再未对她进一步试探。倒沉得住气。

    看着长身玉立的背影,闻竹暗自摇头。

    虽按兵不动,谁知心里有无酝酿?

    衣角翻飞,在他转身之前,她率先移开目光,余光瞥见他向自己这边走来。灼热的目光望过来,闻竹若无其事挑了挑眉,去翻面前的书册。

    “殊成,这边!”

    吕嘉惟在她附近,同样已瞧见了纪二郎,面上欣喜,向他指了指自己左侧空着的位置。

    纪宣笑着颔首,穿过人群,向嘉惟那边走去。

    环佩叮当声渐远,她看书看得入迷,始终不曾抬眼。

    在书案前坐定,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方才一瞥而见的侧脸。嘉惟转过来同他讲话,他只看见吕嘉惟嘴巴张张合合,机械扯出一个笑容。

    “哈哈哈,是不是奇了怪了……诶,殊成,你这玉佩从哪新得的?让我看看——”

    吕嘉惟敏锐,见纪宣腰间多了一块造型新奇的玉佩,配上精致的络子,倒是好看。

    “没什么……”

    他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却转过身去,把玉佩向旁边拨了拨。

    他遮掩,嘉惟越发好奇,眼珠一转,斜乜着故作惊讶:“呦,怎生如此宝贝,看都不给看……谁送的?”

    袖中捏着那枚冰凉的玉鹿,脑中不由自主地重映起那天夜里的场景,恍惚中,手掌中似乎感受到某种陌生温度。

    “我送他的。”

    未及他出言,却被熟悉的声音打断。纪宣抬头,撞入她眼中一片笑意。

    闻竹跳出来承认,嘉惟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心领神会,少了八卦之心:“原来是你送的啊,我还以为——”

    “嘉惟喜欢?”闻竹轻描淡地打断,“改天也送你一个就是了。”

    “真——”

    “不行。”

    纪宣嘉惟几乎同时出声,闻竹脸上闪过错愕,随即玩味地看着两人,目光最终停在纪宣身上:

    “怎么了,殊成?”

    “我是说,”察觉到失态,纪宣心中懊恼,勉强维持着笑意,“本是我们之间玩笑,怎能让你承受,要送……”

    她只静静看着他,纪宣却觉自己笑容越发僵硬:“要送也是我来送。”

    “好。”

    她撂下一个字,极为自然转过身去。

    纪宣笑意彻底僵在脸上。

    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吕嘉惟方觉察出异样,向纪宣脸上瞥去,见他一向从容的面色攀上几丝裂痕。

    他想来行止得当,平和温雅,嘉惟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越发觉得惊奇。

    究竟是怎么了?

    “叮——”

    未等嘉惟解惑,铃声骤然响起,讲台内私语声止息,诸生抬头,唐直讲已立于正中讲坛上。

    闻竹放下书册,随着诸生起身,同向师长施礼。

    唐直讲清癯庄正,天然带着十足的尊师风度,气定神闲,向讲堂内诸生环视一周,轻轻颔首。挥手招来书童,一并撤去面前的书案和坐席。

    直讲久未让众人坐,诸生好奇望去,只见空荡荡的讲坛,不知其用意。

    “今日吾立讲,汝等坐听即可。”

    严肃而洪亮的声音在讲堂回荡,不少学子不疑有他,直接往席子坐去,另有一部分生员面面相觑,不肯就座。

    僵持中,一前排生员向直讲揖道:“先生不坐,弟子们岂敢安坐?”

    此语一发,引得有些已就座的生员又踌躇起来,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闻竹恰是那批安坐的学子之一,抬眼望向那讲话学子的背影,微微扬了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