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蒹葭苍苍(一)(第2页)
天空有些阴沉,料料峭峭的秋风习习拂面,酝酿了许久的秋雨终究是砸了下来。
梁砥受诏入天宸殿时,看到已然有许多重臣在内,他匆忙上前跪拜,而后立在了一旁。
皇上的脸色非常的平静,像是日常叙话一般一问:“北漠馆舍失火一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梁砥本着及时认错少挨罚的态度诚心下跪请罪,以头抢地。
皇上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了下来:“梁砥,你平日里倒不冒失今日你也算是救火有功,好在将北漠使臣尽数救出了。”
梁砥有些懵,听意思好像是不怪罪他?
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鸿胪寺卿赵循在他旁边跪下了,连连叩头:“圣上,此次馆舍失火是因一小吏打翻烛台点燃了马厩干草,虽当时及时熄灭却不慎留下星星之火,风一吹便成燎原之势,是臣看管不力请圣上责罚!”
皇上皱着的眉头即刻舒展了开来,笑了笑:“赵卿此话去和北漠讲,他们可会原谅你啊?”
赵循心下一凉,梁砥这才弄清楚局势,原来圣上打算找的替罪羊不是他,而是这个倒霉的鸿胪寺卿啊,想到此处,却又听皇上悠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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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赵卿就革职吧,笞四十,至于梁卿,也确实是护卫不周,笞二十。”
决定生死的话语刚落,殿外的御前侍卫就迅速上前,一把拽住了赵循与梁砥,向大殿外拖去了。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赵循这时才明白皇上是打算下死手,他一介文官的身子骨是如何也禁受不住四十鞭笞,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双腿胡乱蹬踏,可却丝毫没能挣脱束缚。
绝望的求饶声渐渐远去,只余下殿外稀疏的落雨声,而他的官帽孤零零地落在了大殿之上。
殿上众人皆知此时赵循罪不至死,可单凭一个喂马的小吏是堵不住北漠的,而一个鸿胪寺卿,一个无根无基只靠科举登云的鸿胪寺卿,最为合适。
大殿之内气氛有些压抑,参知政事孙休上前请奏:“陛下,正值万邦来朝贺岁之际,鸿胪寺卿一职不宜空缺,臣想举荐一人。”
皇上眉毛都没动一下:“谁?”
“太医院吏目范崖之子范阙,此人为庆元元年二甲进士,殿试发榜次日其母病故,故而其归家丁忧未授官职,如今三年已满,此人稳重,行止有度,堪当此任。”
“范,阙。”皇上喃喃道,而后点了点头,“准了。”
孙休得了应允,又道:“陛下,容臣多嘴一句,虽四方馆失火赵循难辞其咎,但身为北漠使的崔世子也并非能因此抵过。”
此言一出,殿堂之内顿时议论纷纷。
袁琢身在其中,却不言语,他清楚地听到众人议论,其中议论声最大的莫过于不能因为崔世子救过先皇而不追究他的过错。
皇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指了指众人所站之地:“四方馆走水之时,他就在此处与朕议事!再者他对先皇救驾有功,今日朕乏了,爱卿们都散了吧。”
袁琢随着众人一道行礼别过,出了天宸殿已是落日时分,他看到宫灯在夹杂着秋雨的秋风中飘摇,他听到雨珠从苍老的飞檐下坠落,清冷的,却带着震撼心弦的势力。
他撑起油纸伞,步入了雨幕中,孙休却踏着雨水赶来过来:“袁大人为何于大殿之上一言不发啊?”
袁琢脚步不停:“无话想说自然一言不发,孙参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话语中的逐客之意非常明显,可孙休却是仍然边行边道:“听闻袁大人近日救了一位姑娘啊?”
袁琢脚步一顿,孙休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心里腹诽,也不知这家伙腿是怎么长的,走得这般快,他的老腿都快跟不上了。
朱红宫墙绵延不见尽头,之下尽是枯枝败叶,秋雨落在伞面,响起沙沙声。
袁琢微微侧头看向一旁清瘦的老头,他发须花白,一袭紫色官袍随风微微摆动,袁琢冷声道:“孙大人,我只是圣上的臣子,也只能是圣上的臣子。”
说完,他快步离去。
朝堂之上,他不与人深交,亦不与人私交,因为没有谁会要一把不听话的刀。
圣上有的是刀,不差他这一把,只是趁手不趁手的问题罢了。
但他需要成为一把刀,一把锋利又孤独的刀。